兵变 三
紫英殿大门被打开，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所有宫人逃的逃、走的走，昔日的森严规则和秩序荡然无存。比之前日夜晚的慌乱有过之而无不及。
紫英殿已经这般了，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可以想象。
“跑什么跑？”雪瑶看着阶梯上来回奔跑的宫人，像没头苍蝇一般，只可惜，这个时刻，什么富贵皇权都是粪土，
“唰。”雪瑶从殿前正在手足慌乱没有分寸的一个侍卫腰间拔出长刀，飞身奔跑而下，一刀将一个衣衫宫女的胸膛洞穿。
那紫色衣衫染上一大片血，再动弹不得，手上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咕噜咕噜，落了满地都是。
“跑了便没事了吗？叛军就在皇城根下，跑得了哪里去？”雪瑶将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狠狠地瞪视着渐渐停止奔跑，回眸看向雪瑶的宫人们。
“高公公。”她一声喝出。
“奴才在。”高全从紫英殿内赶出来，躬身站在雪瑶身边。
“去把柳大人请过来，三十万军马，难道敌不过那群乌合之众？”雪瑶说道。
哪有什么三十万大军，刘逸品手上能拿出来的也不过五万。就算要调回来营救，也要半月时间，到时候皇城断粮断水，困也困死了。这般说，不过是为了壮胆罢了。
“是。”高全毕恭毕敬地答道。
“把陛下请过来。”雪瑶对着有些呆呆的宫人说道，“你们若是要走，现在便出去，趁着叛军还未打过来，自谋生路去，若是要留，便要守这宫里的规定。”
她一句话落音，有些人还未反应过来，有些人便跑着去请夏晗暄去了。
夏晗暄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此刻正值午后，吃了饭正在午休的时候，被宫女抱着往紫英殿赶，本是噘着嘴有些不快，看到雪瑶却是怯怯的样子。
“母后，有什么事吗？”夏晗暄站在雪瑶面前，他的生母芳太妃明明就现在雪瑶身后，他却不能表现出对她的依赖，而是只能对着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年轻女子，唤“母后”。
“你跟着帝师学到什么程度了？”雪瑶蹲身在夏晗暄面前。
从前雪瑶也经常问他的功课，夏晗暄以为，这一次还跟从前一样，只呆呆得回答“儿臣不敢荒废，一直……”他害怕被责备，回答得含含糊糊。
“那我问你，玄武门之变可曾学过？”夏晗暄虽然小，但这些典故是帝王的必修只课，从前他便觉得残忍、可怕得很，今日雪瑶忽一问起，才觉出今日或许有些不同。
“学……学过，母后，现下安稳得很，怎么又会玄武门之变？”夏晗暄问道。
“安稳？”雪瑶一声冷笑，“陛下是在宫中过得安稳，殊不知敌人已经到了门口，顷刻便要破门而入。”
“敌人？”夏晗暄登时慌了，他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平日里被雪瑶管教得越发懦弱，此刻一遇到事，孩子的天性便是求救于自己的母亲，当他无助的目光落在芳太妃身上的时候，那位咋咋呼呼，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女人心中猛地一痛。
“我……我不做这皇上了。”夏晗暄忽然说道，他受够了当皇上的苦，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能相见，每日在惶恐中，只能用温顺和懦弱的性格换去生存的条件，此刻听到外面还有大敌，心里的防线已然崩溃，转身便要走。
“皇上这是去哪儿啊？”高全本就等在他的身后，见他想跑，伸出双臂将他团团抱住。
“你快放开我，我不是皇上，我不是皇上……”夏晗暄被这样抱了起来，任凭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两只脚在半空中速腾，眼泪连珠似的往下掉。
“啪。”雪瑶走上前，一掌搭在夏晗暄的脸上，“你哭什么哭？这皇上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吗？你要是想死，就再哭得大声些，到时候，我，还有你的生母都跟着你陪葬。”
夏晗暄如何害怕雪瑶，他也是皇上，他的身体便是龙体，旁人碰了也是大逆不道，从前，雪瑶最多用芳太妃威胁他，此刻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哭声霎时顿住了，傻了一般。
“你干什么呀？他始终是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芳太妃看到此时终于耐不住了，上前便要去抢夏晗暄。
高全不让，两个人拉拉扯扯，方才明明已经止了哭的夏晗暄，忽然又大哭了起来。
“现在抢又有什么用？你护得了他这一时，你护得了他一辈子吗？”雪瑶一把将芳太妃推开。
“启禀太后，柳大人到了。”正争执之间，一个宫人走上前来，向雪瑶躬身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柳逸品从皇城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微臣参见太后，参见陛下。”柳逸品跪地向雪瑶行礼，转而又向高全怀中的夏晗暄跪了下去。
“柳大人，你从皇城外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雪瑶来不及请柳逸品起身，见他来了便迫切地问道。
“这次兵变突然，齐王在城内内应，才让敌人这般轻松便去了城，禁军敌不过，死伤了大半，叛军只怕快要到皇城了。”
哪里有什么突然的？这样说起来不过是为了挣点颜面。当日那个场景，柳逸品手中的兵符究竟有多少分量只有雪瑶和高全心中清楚，只待得木青城他们回去，便能回过神来，兵变是迟早的事，只是雪瑶没有能力阻止。
“柳大人，从外省将兵都调回来，现在能调的动的都调到皇城里来，将城门关死了，一只苍蝇都别放进来。”雪瑶一只手从高全手中将夏晗暄接过，一面说道。
“娘娘，不让人出进，别说吃成问题了，就是这恭桶也倒不出去。”高全小心说道。
“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雪瑶一声喝道。
“是。”柳逸品应是，便不再多说，躬身退了下去。
他从一开始，为权利趋势，陷害了自己的老师早就和木青城结了仇，现下，已经回手无路了，只有更狠，只有踩着尸首，跟着雪瑶一步步往上爬去，才能有生存的可能。
“高公公，将这宫里的所有人都带过来。”她手中抱着夏晗邺，大步往紫英殿内走去。
“是。”高全应一声是，快步往外跑去。
“师姐，我……”白灵一直跟在雪瑶身后，此刻才开口说话，却见雪瑶一道眼风扫了过来，立时噤了声。
玄武门之变，也不是次次都是一样的结局。雪瑶站在紫英殿的云阶之上，看着这巍巍皇城，指尖几乎掐进了夏晗暄的皮肉里。
紫英殿的门窗已经被封死了，大门闭上，外面的光亮一点儿也照不进来。高全带着各宫的人一股脑推进了殿内。
先皇还未来得及封王的皇子，和宫妃，还有为夏晗暄已经选好了的皇后。
“启禀太后，宫里的人都在这里了，果真有不少人想着跑呢。”高全将殿内的灯都点亮了，跪在地上对雪瑶说道。
夏晗暄小小的身体被塞在龙椅之上，如同一个洋娃娃一般，小脸煞白，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后还有李婕妤呢？”雪瑶站在龙椅后面，就着烛光打量着殿内的所有人，却没有找到最重要的那几个。
“这……”高全微一迟疑，还是说道“当我们的人去椒房殿和皎梨殿时，早已经楼去人空了。”
雪瑶十指捏成拳，当真是好本事，千防万防还是让他们溜了“罢，走了就走了吧。”她闭了闭眼，最后还是说道。
“太后，叛军，叛军杀过来了。”一个士兵闯了进来，口中大声呼道，“羽林军抵挡不过，都守在皇城边上，请求入城呢。”
“要死人了。”
“真的杀过来了。”这殿中的多是女人和小孩儿，听到这声音又哭了开来，雪瑶心头烦躁异常，这一天中，这样惶恐的场景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她乏了。
她想起那一个夜晚，樾帝躺在病床之上，沉沉地往外呼着气，他原本雍容的身材因为长时间的病痛折磨变得消瘦。
“陛下，你知道这些年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雪瑶跪在他的榻前，像个孩子一般看着他病重憔悴的脸，手指缓缓地滑过他的胸膛。
“哼。”樾帝的这一声，也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只是费劲地出了一口气，“朕一生……一生做过最……最大的错事，便是……便是听信了你的话。”他一句话说完便再没有力气，原本手伸在半空中指着雪瑶的脸，又重重地放下去。
雪瑶浅浅地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说“今日的太医是怎么了？这么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给陛下送药来？还好臣妾贴身带着。”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里面一粒朱红色药丸看起来十分鲜艳、好看。她将那药捏在两指之间，柔声说道“陛下，是时候用药了。”
樾帝如何不知这是何药？一掌挥出将雪瑶的手打开。“朕……朕不吃。”
雪瑶故作吃惊的模样，“哎呀，这样好的药，若是被陛下打掉了，可就不好找了。”
她说罢，双手捏住樾帝的两边脸颊，狠狠地便将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唔，唔。”樾帝不住晃动身体，双手在半空中扑腾，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在绝望中想要抓住任何一点凭借，只是雪瑶死死将他的嘴巴按住，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陛下，你知道你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雪瑶俯身在樾帝的耳边小声说道“你一生信奉斩草除根，可是前朝太子的遗孤，你居然能忘了。”
说罢，她朗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在临阳殿内回荡，震荡着那一点烛火越发摇晃得厉害，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一缕缕招摇的影子。
樾帝的双眼陡然睁开，瞳孔放大开来，他懂了，他都懂了。只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看到墙上虚晃的阴影越发模糊、黯淡，渐渐消失，耳边还充斥着那细碎的笑，终其一生，便是欠了什么就要还什么。
雪瑶看着此刻的场景，她想，当时是逼不得已，否则她真的不想让樾帝死得那样快，让他来看看此刻的场景，让他看看他的江山成了什么模样，儿女成了什么模样，那才痛快呢。
当木青城到了皇城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这一日的太阳始终将出未出的模样，到了此刻，终于彻底地沉昏了下去。
“开门，开门啊。”羽林军一路被杀，到了宣武门外，已经只剩下些残兵败将了，后面便是追兵，他们猛拍着城门，大声呼唤道。
此刻，现在城头上的是兵部尚书柳逸品，从前的大将，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叛变的叛变，唯一能抵挡一二的，便是这位兵部尚书了。
“大人，下面在叫咱们开门呢。”士兵指着城门下头，对着柳逸品说道。
此刻天际正一道闷雷打响，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吧，却是来得如此猛烈，“太后说了，将城门收死，你难道想抗旨不成？”柳逸品看着这城下黑压压的人群说道。
“可是这……这……”
“开门啊，开门啊。”那门拍得越发疾奏，眼见身后，敌军越发近了。
木青城坐在领头的马上，夏晗邺跟在他的身后。那一日清晨，当柳逸品拿着三十万军马的兵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也被唬住了，看着敌人如此有底气的样子，还以为当真是援兵到了，竟完了，这三十万兵，要到京城，至少也得半个月啊。
等出了皇城，再见雪瑶半点动作都无，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但是一切都还为时未晚，雪瑶来不及动作，那便他先来，七万军马本来城外，夏晗邺城内内应，顷刻之间便拿下了帝都。
就是眼前的这座城了，木青城仰头去看那高高的城门，几日前，他从这道门进去是为挟天子，今日他从这道门进去，那是谋反，反便是反吧，反正这个名号在头上背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