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 一

  嫔妃一拥而进,临阳殿内,一时间哭声荡然,好像眼泪就能将刚才那一番杀戮冲洗。
  文远山自方才离开,一直在皇城内游荡,这一座迷宫般的殿宇,他一心想远离这争斗的中心,不想被木青城纠缠,若不是那一声“皇上驾崩。”他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从高处看到叶哀哀站在人群中间,她的周身都围着一群士兵虎视眈眈,士兵将官刀拔出半截,雪亮的刀刃对着叶哀哀的方向,意思很明显,她若是动了一星半点,立时便就能将她剁成肉泥。
  木青城与她隔着几个人远,好像对此并不关心。心里一阵恼怒,文远山俯冲而下,人群忽然见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拿刀便要砍。
  可那身影轻飘飘,衣袖翻过,便是一道海浪般的巨力,将人群分开,一只手将叶哀哀提了起来,拦腰抱在臂弯,踩着人的肩膀又轻飘飘上了屋顶。
  他身影提拔,在火与风的交加之中,俯瞰着这些在仇恨、利益中泥陷挣扎的众生。众人此刻才看清文远山容貌,这个男人最开始在无声无息中杀死了铁尤川,他们此刻还记忆犹新。
  “大师兄。”
  “远山兄。”叶哀哀和木青城的声音同时响起,木青城仰头看着两个人并肩而立,长发被风吹起,在半空中纷乱交杂,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你不能保护她,我带她走了。”文远山看着木青城,依旧是冷冷的模样。
  她要走了,往后还能再回来吗?木青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是这种时候,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文远山也没有等他回答,一手抱住叶哀哀便要走。
  “嗖。”一道暗器被夜色掩盖,若不是极仔细去听,绝不会听到那细微的声音,但是文远山何等人物,与电光火石之时,回身,袖袍卷过,便将那枚精巧的六角梅花镖打落在了地上。
  “我没找你算账,你倒开始找我的麻烦。”文远山看着宫殿门口的雪瑶说道,明明临阳殿的哭喊声如雷,偏偏他那般浅浅清清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能让人听得清楚,倒似凑在每个人耳边说的一样。
  “你掳我妹妹而去,是作何道理?”雪瑶于身手是绝对比不上文远山的,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单手附后,虽然表面平静,但那宽大的袖笼中却握着三枚梅花镖,若是文远山忽然发难,她还能确保有自保的能力。
  “是你掳走了我的小师妹。”文远山简短地答道。
  “是她自愿和我走的,不信你问她。”
  一时间雪瑶和文远山的目光都落在了叶哀哀身上。叶哀哀在这种时候一向是很迟钝的,方才见了大师兄还在愧疚还是害怕的情绪中徘徊,是以一直愣愣的没有说话,忽然两道目光打了过来,却依旧缩了缩脖子。
  “大师兄,她是我姐姐,对我很好的,你不要伤害她。”她说道,只要这两个人不打起来,一切都还好说。
  “妖妃在哪里?拿了她给陛下报仇。”礼部尚书林晨正快步往这里赶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得如此快,林晨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也不知是被皇城的动静惊扰还是从有心人处得了消息。
  “杀了妖妃,给陛下报仇。”林晨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他的身后是一整个文官势力和对雪瑶宿怨已久的朝廷重臣。
  “快走吧。”文远山对这些从来都不感兴趣,此刻见叶哀哀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拉着她便要走。
  “我不能走。”叶哀哀站在屋顶上,又一次顶撞了大师兄,她本是胆小懦弱,但是下面雪瑶,孤身一人,面对的来势汹汹恨不能要将她生吞活剥的仇人啊。
  “大师兄,不管等下她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救她,一定。”那一抹艳丽的身影在浓厚的夜色中开出一种末世般的绝色,明明好像随风招摇、不堪一折的模样,却好像异常坚定,无畏无惧。叶哀哀管不得许多,什么对错,什么权势、利益,她只要她好好活着,便就够了。
  “好。”文远山看她这般使唤自己,倒还觉出一丝欣喜,她终究还是依赖我的不是,一时间,连雪瑶也不那么讨厌了。
  “众位大人口口声声说本宫是妖妃,可有证据?就算有证据,那也得三司会审,签字画押才能定本宫的刑。如此重罪便就凭你们红口白牙地说便就做得了数,便就可以随意草菅人命的吗?”
  她最后半句的声音陡然拔高,明明是柔弱、软腻的女子声音,却忽然气焰高涨,便似能与这在场的泱泱人海分庭相抗。
  “好,玉贵妃说得好。”夏晗邺从临阳殿内走了出来,他眼角还有泪痕,但悲伤的模样已经少了很多,这一场的父子缘分,便也就只得这样一场痛哭了吧。“那既是如此,父皇在位之时便是本王代理朝政,现下父皇已故,朝中一时没人主持,本王也照旧遵循父皇旧旨,替他主持朝政。”
  他总算等到了这一刻,此时的临阳殿前,大多都是他的人,此时不树立威信,何时树立?
  “刑部尚书何在?”夏晗邺一声号令,刑部尚书郝秦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原刑部尚书因为萧林倒台早被斩了首,而郝秦便是夏晗邺一手栽培而起的。
  “臣在。”郝秦双手捧在面前,对着夏晗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此时牵扯重大,由你刑部主审,大理寺、都察院胁从查办。”夏晗邺说道。
  “是。”大理寺和都察院从前那些跟随萧林的人早已经被拔出干净,此刻得了号令也是无一不从。
  “拿下。”郝秦手掌一挥,几个刑部狱卒拿出手铐脚镣便向雪瑶拿出,他们准备之充足,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可以想象得到,这一路上,他们做了多少谋算。
  “我看你们谁敢?”雪瑶一只发钗从发髻中拿出,随着这支发簪落下,一缕头发散落而下,披散在脑后,更显出几分狼狈来。她警惕地看着所有人,像一只被逼到绝处的猫,眼睛不停转动,只待时机已到,亮出锋利的爪牙。
  此时此刻,握在手中的几枚梅花镖成了最后的保障。
  原本在临阳殿内哭嚎的嫔妃们听到动静都出来一探究竟,这些人许多都嫉妒雪瑶得宠,只有芳贵人与她有些交情,可是趋利避害的本性,让她不愿意帮雪瑶说一句话。
  “我是先帝的妃子,是皇贵妃,现下先帝刚死,你们便要欺辱本宫了吗?”雪瑶步步往后退去,眼睛却丝毫不肯放松地看着这所有人。
  “咱们这是给陛下报仇。”郝秦说道,但始终忌惮她的身份,不敢上前。
  “你们口口声声报仇,找太医瞧过了吗?找仵作看过了吗?上来便要拿人,天理昭昭,你们居心何在,天都睁着眼看着呢。”雪瑶说道,谁往前动半点,她便用发簪指着谁。
  木青城听她说天理,心中却觉得可笑极了,“上天若是有眼,这便是它给你的报应。”他狠狠说道,从前他觉得苍天不公,现在看起来,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急了。
  “是你?”雪瑶看着说话这个人,木青城啊,萧林死了,她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了,连木青城进了京也无从得知,“是他啊,他是逃犯,威北候之子,你们该抓他啊。”
  只可惜,她的话没有一人会听。
  “皇贵妃,天都快亮了,快些随我们走吧。”郝秦看出了夏晗邺有些不快的神色,知道再脱下去有害无益,便也不再顾忌,上前便要拿人。
  只见四道影子过去,四个人应声而倒,咽喉处,皆是一枚六角梅花镖。
  “这样好的身手,你还敢说没有暗杀陛下?”郝秦见自己手下顷刻毙命,才知她方才的慌张都是装出来的,心中气盛,手臂一招又是八名拿着工具的狱卒走了出来。
  “准备得可真充分,这一次,我可没有暗器了。”雪瑶看着这八个人,忽然收起了方才的神情,有些调侃地说道,却是有恃无恐的模样。
  她说她没有暗器了,另一只手却又藏在身后,她方才用发簪伪装才骗了人,此时谁又知道她是不是撒谎,那八个狱卒听她这般说,反而不敢上了。
  “拿人何必只用刑部?一起上,只要抓到活的,我金甲营给郝大人送去。”王忠长枪指着雪瑶说道。
  此刻的金甲营上千人,早就痛恨雪瑶曾经陷害夏晗诩,得到号令便向雪瑶砍了过去。雪瑶飞身而起想要往后躲去,却见木青城长剑从半空落下,上面是长剑悬空下面是千刀万刃,雪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大师兄,你快出手啊。”叶哀哀看着这千钧一发之时,急得差点哭了,去摇文远山的臂膀。
  文远山应声而动,起身将雪瑶衣领倒提而起,木青城没想到文远山却忽然插手,这一剑意在捉活口,去势不急,一时间竟追不上他。
  雪瑶被这般倒提着,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文远山方才站的屋顶之上。
  “谢英雄相救。”她于慌乱之中,本以为必死无疑,其实死了也好,反正这条命要着也聊胜于无。可终究还是被救了下来,文远山两次出手救了妹妹和自己,这声谢谢倒是说得真心实意。
  “姐姐,你没受伤吧?”叶哀哀拉着雪瑶前后查探,很是关切的模样。
  “远山兄,你当真要帮她吗?”木青城一个起身站在了对面屋顶之上,看着文远山说道。
  文远山将叶哀哀挡在身后,至于雪瑶,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剑,也顾不上所有,“我只是在帮小师妹。”他说道。
  “我素来对你敬仰,若是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木青城说道,持剑飞身而来,文远山也不能示弱,跃上半空之中,两道身影相交。
  “叮叮当当”的声音如玉珠滚落,如雨泻大地,不绝于耳,两道声影忽近忽远,一时间难分难舍。
  士兵们便文远山被牵制住了,纷纷搭了梯子上来,想要抓住雪瑶和叶哀哀。好在雪瑶身手不弱,从一个士兵手上抢过兵人,又站在高地之上,一时间这些人倒奈她不何,眼前天已经渐渐亮了,叶哀哀只期望大师兄能败了木青城,带着她们离开。
  只是那两个人却越斗越远了,叶哀哀远远看去,竟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小心。”雪瑶一声疾呼,眼睛落在叶哀哀身后,却见几个士兵已经从那一面的屋顶搭了梯子正慢慢走了过来,雪瑶钢刀出手,去势甚急,便往那几个从后偷袭的人刺去。
  “啊。”那几个人并列一排,这一刀穿刺过去,连刺了几个人,倒着从空中落了下去。
  只是这样一分神,这一边的士兵便已经冲了上来,雪瑶回身便撞上一把钢刀,她身子斜移,手臂却依旧挂了彩,衣衫被割破,露出如血肌肤,一道刺目的猩红格外扎眼。
  “姐姐。”叶哀哀却见又是一道横劈而来,随着雪瑶的应接不暇,爬上房顶的士兵越发多了,叶哀哀没有看到一个士兵已经随着身后的木梯走了过来。
  “圣上遗诏在此,谁敢造次?”终于,于天将大明之际,一道声音彻底刺破这黑暗,太阳生将起来,落在雪瑶和叶哀哀所站的屋顶上。雪瑶绽放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与这阳光融合在一起。
  高全手中举着一道明黄色的绸缎绢布,那绢布上绘着龙腾祥云,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兵部尚书柳逸品。
  方才的纷乱和厮杀忽然静止了,他们都看着高全手中的那一张绢布,都看着柳逸品手上的东西,那是——兵符。
  雪瑶趁着众人发愣的时机,几个闪烁,手掌连连劈出,将这周围的侍卫斩落而下,为自己寻得一丝间隙。
  “先帝遗诏在此,见遗诏便是见先帝,尔等还不下跪。”高全将那遗诏高高举起,迎着阳光,像是能替代初生的太阳一般。
  “参见圣上。”群臣虽然争得你死我活,有些不愿意跪,但有些人依然选择了跪了下去,一时间,倒将这里分成了两队阵营。
  “先帝遗愿在此,立八皇子夏晗暄为储……”
  “我儿子要当皇上了?”高全的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芳贵人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昂然,“我儿子要当皇上了,我儿子要当皇上了……”她不住重复着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