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四

  木青城还记得,那一次,叶哀哀用这铃铛时没皮没脸的模样,脸上闪过一抹笑意,那次之后,这个铃铛再也没有响起过。
  糟了,木青城骤然想到,他竟然忘了嘱托王皇后不要伤害叶哀哀,若是姑妈抓了皇贵妃又岂会放过她?
  “外公,先去椒房殿。”她本是怨怪他的,自那次以后,她再也没使用过金铃,这一次,只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想到这里,心里千抓百挠如何也不得安稳。
  王忠坐在马上,忽见木青城在自己一边抬头说道,方才才破了二门,一门一破言江便会打开临阳殿大门,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为什么要去椒房殿?”王忠低头看着自己外孙,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沾染的血迹更给他添了几分男儿的血性?
  谁能想到,这样一场宫变竟是这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一手策划的。
  “因为有一个人,她在椒房殿,我要去救她。”木青城答道,厮杀和叫声都在身后,跳跃的火光映在眼中,可是这一切都好像离他很远。
  “是个女子?”王忠问道,椒房殿里有何人?不会是雪瑶,有危险的也不该是皇后的宫女,用猜也能猜到,可是王忠偏偏要这般问。他将“女子”二字说得很重,因为大丈夫不该有儿女情长,因为男人应在功绩千秋,不应在女人身上断了前程。
  “嗯”可是木青城好像听不懂王忠的意思,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你可知道我们才破了二门,你可知道羽林军已经赶在了身后,你可知道前面便是临阳殿了?”王忠连问了三个问题。
  “来得及的,姑妈已经囚禁了皇贵妃了,羽林军又能奈何?”木青城以为叶哀哀受难,雪瑶必是与她一起的,所以断定雪瑶已经被囚禁了。
  “木青城。”王忠一声怒吼,“现在最好的途径是一气闯进临阳殿,救下陛下。”
  “外公,这个人我一定要救。”他又何尝不知道那是最好的选择,苦心经营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为的不是这一刻吗?
  “你看一看从宣武门过来的路,哪一步不是沾着血过来的,要逼宫的是你,你外公拼着这一把老骨头陪着你闹,你现在不去临阳殿了,要去椒房殿救人?这许多人的性命就是为了救这一个人吗?”王忠指着木青城身后,方才二门之上是怎样一场大战,那血浇透了那道青铜门才换了这一条道路。
  “只需要我一个人去便行了,于大计无碍。”木青城说道。
  “可是我不许。”
  木青城将那铃铛捏在手中,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外公,对不起。”转身便往远处而去。
  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有人死前还握着刀子,有人的动作停留在逃离的最后一刻,他身子在半空中,将这些都看得清楚。
  “杀啊。”
  “救下陛下。”一道道震碎苍穹的喊声从另一头传了过来。
  仁德门破了,羽林军汹汹而来,萧九尘还是没有抵挡得住,文远山不在,只有五万军马啊。
  “罢了,只要皇贵妃还在姑妈手上,一切都不怕了。”木青城看着那枚铃铛,对自己安慰道。
  一路往椒房殿赶去,看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木青城心略安了些,这里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皇城之中显得格外安静,还没有杀人的迹象,看来叶哀哀暂时是安全的。
  “姑妈,不要伤了叶姑娘。”虽是如此,也不敢有片刻松懈,只有看到她安然无事,才算放下心来,推开主殿大门,他开口说道,生怕晚了半分便已经来不及了。
  “啪。”一道巴掌始料未及地落在了脸上。
  椒房殿内,将烛火染得很亮,映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时间竟照得人有些恍惚。
  “你还有脸来。”皇后一张盛怒的脸,指着木青城劈头便骂。
  叶哀哀坐在皇后身后,两边脸颊浮肿,一双眼睛盈着泪光,就这般看着他,好像生死与她无关,好像周围时光停顿,她的眼中只有这一个男子是鲜活的。
  “你是来救我的吗?”她问。
  “你对得起你父母?对得起木家的列祖列宗吗?这个狐狸精的姐姐害死了你的父母,这些你都忘了吗?”只是这句话被王皇后的责备淹没。
  “姑妈,我没忘,可是她姐姐是她姐姐,她是她,她是个好姑娘。”木青城不明白自己姑妈的这份怒气从何而来,像是本能一般地替叶哀哀辩解道。
  “好姑娘?”王皇后想起叶哀哀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便当着觉得是木青城猪油蒙了心,“我的傻侄子,好姑娘会跟你私定终生,好姑娘会说出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你这是被她骗惨了。”
  “私定终生?没羞没臊?”木青城见皇后的话越来越奇怪,才发现端倪,他探寻地看向叶哀哀。
  叶哀哀知道事情败露了,只管躲着他,不去看他的眼睛。“我是逼不得己的,不要怪我。”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木青城根本都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
  “姑母,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木青城看叶哀哀这模样,分明是做了什么事,心虚的。
  “什么误会?你都把木家的金铃给她了,难道不是信物订了姻亲了?”王皇后想到这件事,越发觉得生气。
  “金铃?信物?”木青城此刻一片混乱,难道她不是在向他求救?等等,“姑母,皇贵妃怎么不在你宫中?”按照约定,她早就该把雪瑶骗到自己宫里囚禁起来的啊。
  “她……让她跑了。”皇后光顾着生气,竟然将这件事忘了,被木青城问起,猜有些窘迫地答道。
  “她跑了?”完了,一切的计划都完了,她一定是去了临阳殿,外公和齐王都不知道,现下,外公还得抵挡羽林军,只剩下言江了,若是言江……
  木青城想到此节,转身便要走,又忽想起了叶哀哀,便越过皇后对着她说道“许多事我现在解释不清楚,你先跟我走,我来不及了。”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的姐姐是你的仇人,那我也是,你不需要救我的。”叶哀哀自从听了雪瑶说起这些,心便更加冷了,方才初见他时的情绪翻涌,此刻也渐渐冷了下来,只觉得在这里被皇后折磨至此,也好过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走。
  “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我没有时间了。”木青城说着便上前想去拉叶哀哀终究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你要杀了我姐姐是不是?”叶哀哀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你不会放过她的,是不是?”她问道。
  “我……”木青城愣了愣,接而说道“我会。”
  叶哀哀猛地跳起身来,“那既是这样,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给你筹码去要挟我自己的亲姐姐吗?你以为你利用过我一次,我还会信你吗?”
  王皇后一直以为叶哀哀是狐狸精,勾引着木青城放下了这仇深似海,叶哀哀倒觉得,这话可以反过来,说木青城蛊惑了她才算是说得通的。
  “把这小蹄子给我拿了。”王皇后见他两人牵扯不休,椒房殿外闹闹嚷嚷,木青城竟似听不见一般,一声令下,两个小太监趁着木青城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要来抓叶哀哀。
  “我看谁敢?”木青城身形向前,快若电芒闪过,一边抓住一个,将他们手臂翻转而过,霎时间,那两个太监便不能反抗半分,只疼得面目扭曲。
  “咔咔咔……”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两个太监便被掀翻在地,两个人各有一只手臂骨折,疼得蜷缩在地上,再没有还手之力。
  “反了,反了,你竟然在我宫里动手?你就为了这个女人,你就为了这个女人……”王皇后一向是最喜欢木青城的,他是姐姐的孩子,从小乖巧,长得又漂亮,可不知从她这里骗去了多少宫中的赏赐。
  “算是我白疼你了,算是我白疼你了。”她喃喃说道,两行泪落了下去“我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你娘。”
  “姑母,她不是坏人,你要相信我,你让我带她走。”木青城听着外面如浪潮般的喊杀声,心头有火焚烧,偏偏这里又走不开。
  “你若是敢带她走,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王皇后也横了心,只身挡在叶哀哀身前,如何也不让木青城将人带走。
  “姑母,是侄儿不孝。”木青城跪地而下,向着王皇后磕头而下,世间安有双全法,他越是想不负所有人,越是一笔烂账。
  一个响头磕下,王皇后便见那道白光从眼前闪过,顷刻间已经奔出了门外,当然,放在还在她身后的叶哀哀也没有了身影。
  “青城,你会后悔的。”王皇后追了出去,却见那道淡蓝色身影已经跃上房顶,走得远了。
  此刻,叶哀哀被木青城夹在腋下,像提着一件物品一般。她的目光只能往天下看,便只能看到远处映在天空上火红的光亮,已经充斥在耳边的声音,那些声音很复杂,女人的尖叫,男人的笑和怒吼,还有哭声,刀剑相交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混乱的末世景象。
  这些都是他做的吧,只要是为了他自己,旁的又有什么不能牺牲,想到这里,心里越发对木青城抵触起来。“放开我。”
  她手脚不方便,橡根泥鳅一般胡乱动。
  木青城却好似听不到,双脚在廊檐上飞过,叶哀哀只能看到飞速掠过的景物和灌入耳中的风。前面便是最后一道门,外公和羽林军都在那里,以他的能力,至少能挡几千兵马。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咬了。”叶哀哀见自己不管怎么乱动,都对他没有半分影响,忽张起一张大口便往他的手臂上咬去。
  “嘶”纵使木青城武艺高强,但叶哀哀这一口是结结实实咬在皮肉之上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和旁人打了那么多场的架,最痛的却是这个小丫头咬的这一口。
  “你到底放不放我?”叶哀哀刚才明明感觉得到木青城的手有片刻放松,忽而又收紧了,她这一咬可是丝毫都不留情的,她都能感到牙齿混着衣物和血肉融合,再看时他的一片衣襟已经被沾了一片血水,还映着两片深色的牙印。
  “你要咬就咬吧,若是这样你能高兴一点,我这手臂就算给你要废了又能如何?”木青城眼睛看向前方,这句话说得不算柔情,甚至可能心不在焉,但叶哀哀听到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若是利用,为什么胜利在即,又何苦拖上自己这个累赘?他们离喧闹之地越发近了,那里便是生死交割,可是这一刻,叶哀哀忽然安静下来,内心平静得像一滩湖水。
  眼前便是临阳殿了,此刻王忠正在一门外与羽林军厮杀,这是最后的时机,雪瑶穿着那宫女的服饰匆匆往前走去,头发散落下来,遮住大半张脸。
  “站住。”身后一个人喝住她,雪瑶身子僵硬,将头更勾得低了,眼前一个太监服侍的人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你要去哪里?”那人问道,这声音倒是熟悉得很,像是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去临阳殿,给陛下送药。”雪瑶简短地答道,她刻意将声音加粗了几分。
  “外面这么乱,你不逃命还送什么药啊?”那太监问道,雪瑶能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头顶之上,明明是个寻常太监,却让人觉得一股强烈的力量压在心头。
  “奴婢始终是奴婢,外面再乱,也不能忘了给陛下送药。”雪瑶于情急之中说出来的话,居然与方才送药的小婢女一般无二。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快些进去,待会儿好给他们开门。”这太监忽然间,换了一个语气,与方才的询问不同,有些熟络的责备。
  雪瑶感到有些奇怪,抬眼去看他,忽然间,血气凝滞,言江,那个曾经一直跟着萧林的人,在最后的时间,若不是因为他的倒戈,萧林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