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三

  昔日还是威风凌凌的统领,今天,却躺在那个地方,除了不甘和遗憾,便什么都不能留下。此刻夏晗邺身边站着一个坚冰一样的男子,一双眼睛洞明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手上的剑恍如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
  一时间,寂静无声,上百位侍卫无一人敢说话。
  “本王给过铁尤川机会,是他自己要死,皇上危在旦夕,受妖妃胁迫,他却只知道傻傻地守着这城门……”夏晗邺双手负后,在这众人面前来回踱步,每一句话便如他步子一般,稳稳地敲击下来,震扣着人心。
  “前面便是临阳殿,开了这宣武门,随本王救下陛下,事后每人赏黄金百两。”最后一句才最为重要。
  黄金百两,夏晗邺这是下了本钱的。若是此次成功了,天下便是他的,还有什么不能给?若是此次败了,众人便只能问着尸首要钱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黑夜中的皇城如怪兽的巨口,将一切光明吞噬。宣武门洞开,没有人想到,外面是不见尾的军队。举在半空中的火把,火光相接,照耀成一片灯火通明。与这皇城的黑暗格格不入。
  “齐……齐王要反。”方才虽然有猜测,但只有见识了眼前的壮观景象,才真正明白,打开宣武门的意义与后果。一个士兵也不知是有意而为还是惊吓到了脱口而出。
  “唰。”还没有人反应过来,便有士兵军刀拔出,割过他的喉咙。男人的话音尤在,人却躺地不起了。
  那拔刀的士兵,收到回鞘,狠狠说道“咱们这是去救陛下,还有人这么说,我江寒星便与他拼命。”
  江寒心,夏晗邺在心中记住了这个名字,此人以后绝不简单。
  王忠骑着铁骑当先进了皇城,他虽年迈,但昂首阔立,依旧是当年风采。木青城还是罪人之后,此时名不顺、言不正,不方便进宫,伪装成一个普通侍卫,将头埋得很低,默默跟在王忠身后。
  “好了,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告诉我,小师妹在哪里。”文远山今日的任务便是偷偷潜入皇城,暗杀铁尤川。以他的身手,要做到这个不过是举手之间。他一心挂念着叶哀哀,也管不得木青城他们下一步作何,便有了要走的意思。
  “这皇宫的地形复杂,远山兄不好找,不如随着我们一起,自然能见到叶姑娘。”夏晗邺方才见了文远山身手,正惊叹于他一身功夫了得,是助他逼宫的头号帮手,如何舍得他离开?
  “你这些日子来的款待,我已经还你了,我现在只想找到小师妹。”文远山以为杀了这铁尤川便是还情,现下也懒得和夏晗邺纠缠。
  “远山兄……”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找到她。”文远山不想再说下去,脚尖点地起身,便跃上房顶,往后宫中走去。
  “唉。”夏晗邺一声叹息,他有心揽才,奈何这些日子无论如何投其所好,也没半分作用。
  “算了,由他去吧。”木青城在士兵当中,他早知文远山不肯为人所用,对着夏晗邺说道。
  “大师兄是这个古怪性子,他这一生真正关心的事很少。”二师兄说道。
  其余四位师兄竟然都在阵营之中,显是要助夏晗邺而来。这几日夏晗邺以礼相待,他们也渐渐被其打动,再加上大丈夫不为扬名立万却又为何?倒似不需要什么游说,便加入了这逼宫队伍之中。
  雪瑶走了,只剩下叶哀哀一人,两个太监携着她的手,直到的椒房殿才将她往地上重重一扔。
  “哎哟。”叶哀哀结结实实地摔在这大理石地板上,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
  “老实点。”云若厉声向叶哀哀呵斥道,转而又向那云阶之上的雍容妇人拱手行礼,嘴上说道“娘娘,老奴无能,让那大的跑了,只抓了这个小的。”
  “跑了?”皇后坐在一张梨木雕花的圈椅之中,那把手上雕着回环法螺的纹样,她手捏在那把手之上,却抑止不住心底的失望。
  “母后,谁跑了?”夏晗昭在一旁问道。
  自从夏晗诩出事后,王皇后便对自己这两个儿子看得极紧,生怕一个疏忽便会重蹈大儿子的覆辙,今夜这样重要的日子,她自是早早便将他们接到了椒房殿。
  “坏人,母后正在捉坏人呢。”往后抚了抚小儿子的头,怜爱地说道。
  她斜挑叶哀哀一眼,心中说不出的厌恶“狐媚子的妹妹也是狐媚子,看她这幅样子,将来也是个祸水,杀了吧。”
  叶哀哀只当皇后会留着她,让姐姐来救,没想到她竟然厌恶到如此地步,想也不想便要杀了。
  “是。”云若也想过,留着这个小姑娘在手便是今夜败了,至少还有个牵制雪瑶的筹码。但想着皇后如此厌恶雪瑶,看了叶哀哀也是心烦,也不出言阻拦。
  两个小太监便上前来,一人架住一个肩膀。
  “你不能杀我。”叶哀哀被人架住,眼看便要拖出去,牲口一般地被杀了,脱口而出道。
  “笑话?本宫凭什么不能杀你?留着你钓你姐姐那条大鱼?本宫没兴趣。”皇后一向是没有心机的,她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总是忍不过,是以后位之尊,却处处低雪瑶半头。
  “因为你的侄子,木青城。”关于生死之事,叶哀哀脑筋还是转得很快的,这皇后是图个痛快之人,也就木青城或能有点作用。
  “青城?他已经死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皇后只当她信口胡诌,一句话便将她打发了。
  “他到底死不死,天下人不清楚,娘娘你还不清楚吗?”
  “你是如何知道的?”皇后终于肯正眼看叶哀哀了,虽说木青城在上次比武大会上,夺了魁首,身份也不是秘密,但皇后终究不知道了,她心思本就简单,听叶哀哀这般说道,不得不紧张起来。
  “我不仅知道他没死,我还知道他有一个叫俞二的兄弟,我还知道他在柳州投靠过辽王,知道他娶过妻子,知道他是两年前,趁侯府大火,逃命而出的。”叶哀哀随受制于人,但面上作成一副猖狂、无畏的模样,这番本事,不去唱戏当真可惜了,她为自己惋惜。
  这其中许多事情是连皇后都不知道的,她不由得站起身,细细端详起叶哀哀。木青城是姐姐的遗孤,是姐姐姐夫付出性命才护住他的性命,在皇后心中,木青城甚至比自己儿子都要重要。他为什么要将这许多事告诉一个女子?难道……她心中有了疑惑,却又始终不敢相信。
  “皇后娘娘杀了我,不怕你侄子恨你吗?”一句话如一道惊雷在皇后心中炸响。
  “你是何人?你和青城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为了你恨我这个亲姑姑?”皇后蹲下身,一只手捏住叶哀哀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哀哀此刻双手不能动弹,脸也被皇后捏得生疼,但依旧笑得狂妄,只是这笑声,因为疼痛和限制,变得有些奇怪。
  “难道娘娘心中还没有答案吗?我们早就互相倾心,定下了终身之盟,否则,我凭什么知道这些?”叶哀哀想,若是雪瑶或大师兄在此,定会觉得她学坏了,但是生死之际,一切都是生不由己啊。
  “不可能。”皇后愤恨地一把将叶哀哀的脸甩开,她尖利的指尖划过她雪白、娇嫩的肌肤,留下一道浅红的印记。“青城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女子?你哪点配的上他?”
  姐姐唯一的遗孤,自己视作为做重要的亲人,居然爱上了仇人的妹妹,当真讽刺。
  “娘娘既说狐媚子的妹妹也是狐媚子,男人都爱皮相,你的侄子,又如何避得了。”
  这句话正戳中了皇后心窝,陛下对雪瑶宠爱至此,可不就是因为那一副美丽的皮囊吗?自己的丈夫若此,她便以为天下男子皆是如此。虽说木青城翩翩少年,但自己丈夫还是一国之君,这天下之主,却一样没过得了这美人关。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皇后摔坐在地上,重复这三个字。
  两个太监看这期间变幻,一时间也不知还该不该抓叶哀哀,手上的劲便松了,叶哀哀趁着这个机会,脱身下来。太监见此,没有得到皇后旨意,也不敢动作。
  叶哀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铃铛来,那铃铛轻轻晃动,便是一阵清脆的声音,“若是我说得没错的话,这是木家世代相传的金铃吧,这可是你侄子亲手赠与我的,当初他说以此为信物,结下红叶之盟、白头之约呢。”
  她将金铃放到皇后面前,金铃晃晃悠悠,传出一阵一阵的轻响。
  “我毁了你的容貌,看你还如何去使那些狐媚子本事?”皇后忽然从脑后拔下发簪,就要往叶哀哀脸上划去。
  雪瑶从皇后手上逃脱,一路奔逃,她的目的很明确,临阳殿,临阳殿,只有到了那里才有唯一生还的机会。
  “娘娘。”雪瑶于奔跑之中忽被人拦住,惊了一跳,方才看清是高全。
  只见高全一身衣冠不整,这般的冷夜,发根都被汗打湿了,苍白的脸上,两片酡红却尤其诡异,“什么事?”雪瑶强作镇定地问道。
  “二门,二门外有叛军进来了,好生厉害,死了好些宫女,奴才看到了便跑来通知您。”高全来不及喘气,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好像下一秒便要断气一般。
  “杀人啦,杀人啦……”他这句话话音刚落,二门外便开始叫嚷起来,一道火光从西门外冲天而起,对面已经破了二门了,羽林军还没有来,这宫里的人岂不是仍人宰割?
  “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人声越发沸腾,渐渐离自己近了,远处的喊杀声、尖叫声,都随着这道火光一起,将这夜的沉寂彻底打破。
  “高公公,快,你先去通知兵部尚书柳大人。”越是慌乱之中越要镇定,雪瑶拉着高全的手明明抖得离开,话却说得平稳冷静。
  “怎么会是柳大人?现下通知羽林军才是啊。”
  “羽林军自是知道来的,别问那么多了,快去。”雪瑶没有时间与他多说,留下这一句话便匆匆往另一边走了。
  “站住。”眼见前方一个小宫女,手上托着一个托盘,小心往临阳殿的方向走去。
  “参见皇贵妃娘娘。”那小宫女见是雪瑶,恭敬地向她行礼。
  “这是给陛下送的药吗?”雪瑶眼睛落在宫女的托盘上。
  “是。”小宫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肉嘟嘟的还未褪去婴儿肥,说话声音又浅又嫩,将头勾得很低,像是躲避着什么。
  “外人这么乱,你怎么还不跑?”这宫女也算忠心,大难临头,居然还不忘了自己的本分。
  “奴婢还要给陛下送药,奴婢不跑。”她简短地说道。
  “给我吧,我给陛下送去。”雪瑶接受想要去接那药。
  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胆小的宫女,竟然手往后面猛地一收,不让雪瑶碰那托盘“娘娘,娘娘金尊玉贵,这些活儿还是让我们下人来干吧。”她这句话极没有底气。
  可是现在雪瑶根本无暇想这些,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一掌便往那宫女脑门劈去。
  到了此刻,都是各自求生,也怪不得谁心狠了,雪瑶拍了拍手,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儿,她娇嫩的脸很是可爱,只是额头上一道血迹顺着脸流到了下巴。
  “要找人算账就找那些叛军吧,若不是他们,你也不用死。”雪瑶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她拖到假山后面,拔下她的衣服,换在了自己身上,再端上那碗药匆匆往临阳殿走去。
  此刻王忠正从宣武门而来,萧九尘等在仁德门,另有一万兵马,分成两股,从其他门进,旨在包抄皇城。
  木青城跟在王忠身后,那个一直放在怀里安静躺着的金铃,忽然剧烈抖动,一下一下,在胸膛处,像心跳一般。
  “哀哀?”这是他许久之前给叶哀哀的铃铛啊,却在此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