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 一

  “看来,毁了那些毒药还不够,连你也不该放过。”大师兄说道袖中一根细针往索桥上飞去,那细针顶尖是焦黑色,显是粹了剧毒在上。
  “飞叶针,你竟然还留着。”白灵看那针飞来,霎时便认出了是本门的针,杜兰山庄的解药已经尽数被文远山毁去,她哪里还敢迎接?侧身躲了过去。
  大师兄冷笑了一声,毒箭暗器本也不是他的强项,不过是想要毒澜宗试试自己门派的东西,见毒针不中,便又是一张挥去。掌看似普通,却是瞬息而至,白领功夫不弱,却又哪里躲得过?肩头受上一掌,鲜血喷涌而出,半分还手之力也无。
  大师兄回身收掌,这一掌只打在她的肩头上,算是没取她性命。
  白灵却在索桥之上摇摇欲坠,不然纤尘的碧色衣衫也染了血污,好似一时间从九天坠下,沾染了红尘。
  “玄女。”索桥这一头的白衣女子见自己玄女受伤,上跑着去扶上她。
  “滚。”大师兄站在山峰这头,厌恶地说道,方才掌力离了心脏,否则她哪还能站在那里?
  白灵玄女之尊,平白被人像牲口一般呼喝,原本惨白的脸刹那间血气上涌,忽而又暗淡下来,在门人的搀扶下,默默地向另一头走去。
  待白灵走后,大师兄侧目看了叶哀哀几眼,张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下去。
  从前大师兄对她总是眼含笑意,句句叮嘱,此刻却是连一句话都不说便要走了,这几天,她有心想去讨好,也都被拒之门外,叶哀哀却至今连个缘由都不知道。
  “大师兄。”叶哀哀追上去唤他。
  那料峭的身影都略略地停顿,随即又好像决绝一般,向前走去。
  “大师兄,你以后真的不会再理我了吗?我们是一个师门的师兄们,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你恼我,打我、骂我也好啊,你不要不理我啊。”叶哀哀说话中声音带着哽咽,她至今也不知大师兄为什么前后改变会如此之大,只当是气还没消。
  文远山听到这几句话,自以为坚硬的心终究软了下去,连带着他挺拔的脊背,像是一瞬间气力都被抽了出去,“哀哀,师兄从来都没在生你气。”他的声音透着无奈。
  “那是为什么?你一向是对我最好的,师傅走了,我只是你们了,若果你们也不再理我,我还有什么?”叶哀哀见他不再往前走去,几步追上去,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好似下一刻他便要逃走一般。
  文远山低头看着那双小小的手,小的时候,叶哀哀也是这般,双手抓着他,定要跟在他的身后,像一条小尾巴。
  “哀哀,若是定要你做选择,我,还是那个叫木青城的人,总有一个人永远不能再见,你会选择谁?”他问道。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我选大师兄。”她当这不过一个平常的问题,大师兄正在生她的气,自然是说最好听的话,哄他高兴。
  文远山又如何看不出她眼中的闪躲?一丝苦笑“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吧?从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师傅抱在怀中,我们就算相识了。你小小的一团,脸上皱皱的,哭起来却很大声,你当真爱哭,一天总要哭个七八次,那时候我才十岁,看师傅眉毛皱成一团。”
  “大师兄……”叶哀哀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个这个,但见他眉眼中露出一抹柔色,倒好像从前的大师兄又回来了。
  “后来你长大些了,他们嫌弃你是女孩儿,不跟你玩儿,你总是在找我,你说这么多师兄,只有我对你好。”
  大师兄像是没有听到她唤他,自顾地继续说道,在叶哀哀的映像里,他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哀哀,我不是师傅,也不是父亲,我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我希望像四师弟一样,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和一个心爱的女子。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可是在你身边,我千百次地想过要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又被千百次地压制。我只能离你远些,再远些,这样,才能好受一点。”他说道最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光彩和解脱,这些话压在心头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今日不说,以后再不能有机会了吧。
  如一道电闪雷鸣从脑中激穿而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着他衣袖的手放了开来,这些落在文远山眼中都那般疼痛,“大……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要这样。”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听不到。
  “那你要什么?”文远山身子往后靠去,握紧了手中的剑,又放开,此时此刻,再锋利的剑也保护不了他分毫。
  “你是大师兄啊。”是啊,师兄妹怎么会有男女之情?这本就不应该啊,她从来没往那里去想过,下意识觉得这是不被允许的,是荒诞的。
  “师兄又如何?多少武林门派都是师兄妹成亲。”文远山从她反映中早已知道,本该注定的结局,可偏偏有一丝妄想,或许他能接受同门成亲,也就能接受他。
  “可是我想跟从前一样,从前我们不是都很开心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情之一字,哪有缘由?文远山又何曾没问过自己为什么,可又去哪里寻答案。“不可能了,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了,世上之事都是一去不可复返的。”
  这话倒似像对自己说得,佛说世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和求不得,这求不得排在最末,最当真是极苦。
  “可我一直以为你是兄长啊,我从来没想过你会……”
  “兄长?”他重复了那最后的两个字,从极苦之中牵扯出一抹绝望的笑,扯动根根神经,痛入骨髓“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贯彻天地,在两座山峰之间回荡,久久不绝。
  “哈哈……兄长,原是我错了,原是我错了……”他大步向前迈去,那笑声中悲意怅然,让叶哀哀听得,心底针扎一般疼痛。
  “大师兄,大师兄……”身后的喊声还在,可他终究硬气心肠往前走去。
  是啊,他本该做个兄长,却平白生了痴妄,可不就是他错了吗?白灵玄女之尊,平白被人像牲口一般呼喝,原本惨白的脸刹那间血气上涌,忽而又暗淡下来,在门人的搀扶下,默默地向另一头走去。
  今天早上练武场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叶哀哀在向自己这边张望,他虽装作冷漠,其实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至她离开练武场,他都能感觉到有几股危险的气息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追随到索桥这边来,明明说过不再理会,可对她,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绝情过。
  叶哀哀眼望着那顽长的背影消失,如何呼喊也再不回头,索桥上长风呼啸,她的眼泪被冻结成冰。
  “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点点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泣,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怨谁,怨大师兄太过绝情了吗?更多的还是怨自己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情感吧。
  “小丫头?你不是回房间了吗?怎么会在这儿?”萧九尘远远看到叶哀哀小小的身影蹲在望不到尽头一般的索桥之上,走过去问道。
  那张满脸泪痕的小脸仰起来,抽泣声断断续续“大……大师兄他……”
  萧九尘来时也遇上过文远山,他与他招呼,却被人无视,也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当下坐下在叶哀哀身边,问道“小丫头,你当真喜欢那个小白脸吗?”
  叶哀哀知道他说的是木青城,边哭边答“他……他不是小白脸,他很厉害。”
  “对对,他不是小白脸,但是你想过没有,他的心里没有你,我虽认识他时间不长也知道他是极自私的,你这么单纯,很容易受伤的。”萧九尘抚着叶哀哀的头发,像一个大哥哥一般。
  “他……很自私吗?”叶哀哀停止了哭泣,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评价木青城,转而又想到“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他回应我什么,喜欢便是喜欢,我只想留在他身边。”后面的话再没有说出来,哪怕是每天能看一看他也是好的。
  “可是你想过你大师兄的感受吗?从前木青城没出现的时候,他大约和你想的一样,若是有一天木青城有了心仪的女子,你还心甘情愿地呆在他的身边吗?”
  叶哀哀能想起的便是那日木青城结婚的时候,只怕心疼也疼死了,猛地摇了摇头,忽又说道“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大师兄。”
  萧九尘仰头望了望天,这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凉,沉沉的天际,偶尔穿插着几点光点,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人啊,哪能什么都要?处处都是选择,总要得此失彼的,成熟的人要学会选择带来的遗憾。”
  叶哀哀听不大懂萧九尘话中意思,只想起大师兄方才问起,他与木青城,她选择哪一个,大约也是这般意思。
  说罢,萧九尘从怀中拿出一根白莹莹的长笛放至叶哀哀的眼前“想不想吹支仓蓝,让自己忘忧,忘忧?”
  “这……这居然在你这里?”叶哀哀看到他手中泛着瑞泽光芒的晶润玉笛,她记得上一次是被萧宗主拿走了,“就知道你惯会做贼的。”叶哀哀一面将长笛拿过来放在怀中,一面小声嘟哝。
  “是上次我问那老东西拿的,可不是贼啊,我帮你把东西拿回来了,你该感谢我。”萧九尘见她如此说道作势要抢回来。
  “喂,这本来就是我的,是你们抢了去,我现在拿回我自己的东西反倒要感恩戴德了?”叶哀哀快速将仓蓝收在怀中,双臂紧抱,躲过了萧九尘的猪蹄。
  萧九尘还要再拿,叶哀哀站起来,一个劲儿往索桥另一头跑出,萧九尘看着极力向前奔跑的小小身影,纵使一个起身便能将她拿住,却刻意放慢了速度,追在她的身后。
  “话说回来,我对你也不错,也救过你几次命,或许你不喜欢远山兄这样的,倒不如考不考虑我?”萧九尘拦住叶哀哀,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半开玩笑地说道。
  “啪。”一掌打掉了他不老实的手,“你若是像大师兄这般再不理我,我绝对一滴眼泪都不会掉,还得上高香还愿呢。”说罢,错过他的身影向前走去。
  萧九尘望着她的背影,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片刻便消失了,留下一丝怅然,“哎,情爱折煞人啊。”他摇头晃脑叹道。
  经过这件事,叶哀哀再没有了再看比武的心情了,浑浑噩噩,便在房间里呆了一天。
  晚上木青城来问她后面去了哪里,叶哀哀便推说外面冷得很,不想出去。
  “也好,反正这头一日也没什么看头,明日就是最后夺魁的时候了,再看也没什么。”木青城给她打了饭菜,放在桌上,转而又来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
  叶哀哀一瞬间地出神,看他眸光温柔如水,手指顺着发际掠过脸颊,有丝丝的温度,片刻又收了回去。
  他这些动作分明是极恩爱的爱侣才会做的,这一路走过来,他对我处处照顾,周到又细致,可他从来不与我谈情爱,他心中是怎样想的?或许是我这样的人配他不上吧。因白天听萧九尘说道,一时间千万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
  “哀哀……”木青城的声音将她从神思之中拉了回来“在想什么呢?我给你带了饭来,快些吃吧。”
  “哦哦,好好……”叶哀哀神思恍惚,坐在那张八仙桌旁,也没看是什么菜,胡乱便扒进了口中。
  木青城的身影从她面前走过,一面说道“我先走了,你吃了饭也早些睡吧,也别明日又在客店里窝上一整天。”他向门边走去。
  “嗯嗯,你先去吧,你也早点歇息。”叶哀哀假装低头扒饭,也不去看他,掩过方才失神的慌乱。
  草草的吃罢了饭,也算是如嚼蜡一般,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大师兄和木青城的影子来回交替,就是这般,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日是比武大会的最后一日,盟主的人选很快便会有了着落,木青城一大早便来房间外等着她了,叶哀哀却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无精打采,出门便是耷拉着脑袋。
  出了客店的门,一阵风夹带着雪,险些将人掀翻在地,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早猛地冷了下来。
  木青城将披在自己身上的雨过天青色的外麾解了下来,披在叶哀哀身上,十指利落又漂亮地给她打了个结“昨日都说冷得很,今天可别冻感冒了。”他一面给他紧紧衣服,一面说道。
  叶哀哀的头只能到他的下巴下面,眼睛看着他的胸膛,和修长、好看的手指,忽然间一股血涌心头。她本就是个胆大的人,是因为他娶了妻她才克制,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总该再娶的。
  “啪。”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因为太过紧张,也拿捏不住力道。
  木青城原本给她穿衣服的手忽然顿住,低头去看她,他应该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应该不知道,就这样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先说话。
  “你喜欢我吗?”是叶哀哀先问的。
  木青城没有回答,他喜欢吗?他承认他不讨厌,比起前妻夏碧桃,他更喜欢跟这个快快活活的小姑娘在一起。
  “我问你喜欢我吗?”叶哀哀又问了一起,语气中带着几分强势,她一向逆来顺受,但不代表,她没有勇气。
  “我……”
  “你若是不喜欢就不应该对我好,我是个未嫁的闺女,江湖中人,豪情万丈,可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喜欢你,我承认,很喜欢很喜欢,从渝州城开始,我可以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若你不能回应我们就此再不见面。”
  大师兄为了她的幸福,宁愿离开,她不能让大师兄的牺牲这般不值得,也不能再这般不清不楚了。
  “我不要你做什么,也不要你很喜欢很爱我,一点点好感就够了,一点点,我能将余下都给你。”她继续说道,她一向笨嘴拙舌,今日却出奇地说得条理清楚。
  “我想对你好,可是我什么都不敢承诺,我什么都给不起,我是个鳏夫,我背负着血海深仇,被朝廷驱逐。”木青城双手垂下,缓缓说道。
  “这与我没关系,我问你的是,你自己,你心里有我吗?我不管你是不是豪门贵公子,还是什么亡命天涯的逃犯,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孑然一身,我钦佩的、敬仰的都是你这个人,若你心中有我,往后,不管多少艰难险苦、刀山火海,我都跟着你,绝不会后悔。”
  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亡命天涯,不管你是家财万贯还是孑然一身,她都钦佩他、仰慕他,她一生一世追随他,绝不后悔。人哪有铁石心肠,不会感动?
  “今天之后吧,过了今天,我再回答你好吗?”他有心要争那盟主之位,他自负武艺高强,但这江湖之上,强者如云,刀剑无眼,此时生死尚且未卜,他又拿什么给她承诺未来。
  “好。”叶哀哀放下拉着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等你一天。”
  “开始了,快走。”身边人群涌动,都从客店奔出,往练武场走去。
  练武场那一头,呼喊声响起,这比武大会的最后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