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有人目光落在叶哀哀身上,习武之人,听风辩位是最基本的功夫,方才叶哀哀掩嘴说话,自以为高明却又哪里逃得开这些人的耳目?
  “姑娘既如此说,必是瞧不上咱们这些三教九流,那在下便来请教请教姑娘高招。”当先一个穿黑色劲衣的男子从角落一张桌子上走了过来,嘴上说着请教,但却料定叶哀哀一个瘦弱姑娘又有什么本事?
  叶哀哀此刻却怀着心思,料想这些人都是抢仓蓝而来,若是见了自己面目,只怕这客栈中的人都得一哄而上,又如何得了?当下将头埋得更低了。
  萧九尘一只脚横跨在长凳之上,见那人走了过来,一脚踢出,长凳堪堪挡在那人身前。
  “木某今日手有些痒,阁下要和姑娘较量,倒不如和木某过上两招。”萧九尘还未说话,却被木青城抢过去。
  萧九尘一拍桌子,重剑应声而起,他跃身拿起,剑刃便取那汉子面门。
  木青城折扇甩出挡住那剑去势,接着两指作剑,身子倒射而出。
  “啊。”一阵嘶声裂肺的喊叫,直听得人毛骨悚然,却见方才还威风凌凌的大汉,此刻躲在地上,双手捂面嚎叫,躺在地上不住打滚,两只眼睛不住流血。
  木青城出手竟是狠辣至此,这黑衣大汉也不过是说话无礼了些,也不至出手便夺他一对眼睛。叶哀哀听着那嚎叫,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萧九尘被夺了先机,好生不快,环顾客栈四野冷冷说道“还有谁要来讨教的?”
  方才木青城出手如此迅捷,众人也知他不是等闲之辈,哪里还敢上前?
  “好不知耻,竟和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动手。”一个矮个身材的男子骂道,看装束却是和这黑衣汉子系属同门。
  “咱们走吧,这等人,我等潜龙门不要也罢。”带头的人率先付了钱便要往客栈外走。
  潜龙?狗熊吧,方才耀武扬威,看敌不过就抵辱起同门来,叶哀哀对他们做了个鬼脸,臊他们一臊。
  “二哥,她,她……”客店中一人见了叶哀哀的脸,便认出这就是自己一伙人追了许久的鼎鼎大名的小孟婆,一时间也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太害怕了,指着她话也说不出。
  那个被称为“二哥”的男子却知堂兄人人不是木、萧二人的对手,扯了扯同伴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此刻大堂内人人见了叶哀哀,却无一人敢说话,气氛显得十分凝重。
  那潜龙派的人趁着没人注意正准备偷偷往外走去。
  “站住。”萧九尘背对着他们,夹了一口菜入口,口中两个字顿住。
  “带我们去。”萧九尘大步迈至客店门口,大掌挥出,搭在潜龙派领头那人的肩上,那人肩膀往下一沉,几乎站立不稳。
  是了,这一路上他们又不熟,没马又住不上客栈,这潜龙派显然不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了,让他们带路自然是比自己几个人瞎走来得好。这个主意甚妙,叶哀哀拍手夸道。
  有着这潜龙派一行人带着,的确要轻便许多,一路轻装简行,两三个月便也到了。“下视尘寰一培楼,挥斥八极逍遥游。”古人常说之险,若不是身历其境当真不能知其分毫。
  其实随着比武大会时日越近,爬山之人越发多了,只有一条极细窄的栈道,只容一人而过,旁边便是峭壁悬崖,陡峭异常,叶哀哀头上发簪落下,顷刻便如钻入那层层云雾中一般,再也寻不着踪迹。
  叶哀哀下意识想去拿,却见云封雾锁,便好像自己顷刻就要落入那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三魂六魄吓掉一半,身子往里瑟缩,道一句“当真凶险。”
  木青城走在前头,听到这一句话,回过头看她,伸出收来说道“你要是怕就拉着我,再高的在陡的山崖,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叶哀哀听到这句话,想起他在料峭崖壁之上纵身起跃自如,想起他胸膛传来的点点温度,竟觉得这悬崖也不可怕。
  上得山顶,人越发多了起来,盟主设了客店、酒家来款待来参加比武大会的人,叶哀哀他们爬了一日的山,期间已经入夜了。但这里都是江湖奔波的浪子,纵使夜已深了,照样喝酒、划拳,热闹不已。
  “几位客人是何门派?往年道不曾见过。”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远远而来,恭敬地对着叶哀哀他们说道。
  想来来此的都是江湖豪客,盟主怕厚此薄彼,怠慢了远来之客,早备下了门人小厮,招呼这些千山万岛的客人。
  叶哀哀与木青城相对一眼,这比武大会须得有门派身份,否则人家知道你是谁?又有谁能将你看在眼中。
  “万毒窟晚辈特来拜会盟主,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好在萧九尘站在他二人身前对这小厮行礼。
  萧九尘平时狂妄,也知这比武大会高手如云,强者遍地,习武之人脾气刚硬,一个不对付便是刀剑相见,当下也客客气气,倒叫叶哀哀觉得好大不习惯。
  那小厮听“万毒窟”三字,眸色大异,神态也较之方才恭敬了许多,不住说道,“原来是苗疆十万大山的万毒窟,久闻盛名却不得一见,今日却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失敬,失敬。”
  “我鄙派久不来江湖走动,小哥何来失敬一说?进来拜会盟主,烦请小哥引见引见。”萧九尘说道。
  “盟主正安排着大会的各项事宜,抽不开身,还是让小的带各位贵客去下榻之处吧,待大会那日,各位自会见到盟主。”言下之意是,盟主现在忙着呢?哪来什么功夫见你们?你们先歇着,等着比武那日再见吧。
  对于这些客套话,萧九尘自然清楚,却也不十分在意,只说着“有劳,有劳。”
  叶哀哀和木青城无门无派,自也不需要这般客套,这门人也只当他们是萧九尘的随从,便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兀自走在前头带路。
  万毒窟在江湖上名气甚大,却比之“芙蓉圣宫”这等一流门派相去甚远,是以分到了地字号房。
  叶哀哀和萧九尘的房间隔得很近,也不知萧九尘给这门人说了些什么,将木青城的房间安排得老远。
  你们没见着他真正地功夫,若是见着了,只怕得三跪九叩求着他去住天字号房呢,叶哀哀见那小厮对木青城如此无礼,心中替他打抱不平。江湖就是这般赤裸裸,朝廷还讲个交情脸面呢,江湖却是单一的弱肉强食。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这客店住的人甚多,又是铺的木质地板,是以常听到人走动之声。
  “噔噔噔……”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很是无礼。
  “谁啊?”叶哀哀累了这一天,正是疲乏极了的时候,心中好生火大,推开门却见一张冰霜般的脸。
  “大……大师兄。”大师兄的脸僵硬、冰冷,如刀剑一般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又往她身后看了看,径直便走进了房间。
  身后几个师兄也跟了进来,看向叶哀哀的眼睛带着几分同情的意味,大师兄素来温文尔雅,他们却依旧存几分害怕,今日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事情不妙。
  “若是我不来找你,你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大师兄坐定后,一句话说得颇凌厉,他极少这般说话。
  “我……我被人掳了去,没……没能回来。”叶哀哀对大师兄的敬畏是由心而起,见他这般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辩解道。
  三师兄站在大师兄身后,对着她摇了摇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说错话了,叶哀哀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你把毒阑宗搅得天翻地覆,你在客栈打架伤人,这般大的本事却没本事给我们来个信?”文远山不知为何,看到她那般怯懦的目光便怒不可遏,为什么他百般维护,小心照料,她回以他的只是尊敬和畏惧,她可以依赖和放肆的。
  叶哀哀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这才知他们于她的行踪已探听得清楚,方明白三师兄方才眼神的意思,一句“完了”在心中哀嚎,可她究竟在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是我真的有苦衷。”
  “你一直在和那个叫木青城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是?”文远山问道。
  来之前他见到了萧九尘,萧九尘说“小丫头魔怔了,定要跟着那小白脸,拦都拦不住。”他气势汹涌而来,是为了什么?为了确保她的安危,还是来问一个答案?怕的不止叶哀哀一个,他的心中恐惧更甚。
  “是他救了我,他受了伤,我该照顾他。”
  好像身在高楼,忽然一脚悬空,坠落而来,纵然一身武艺,却半分使不上力,一颗心紧绷却又转瞬间钻心地疼,慢慢蔓延开来。“是我管你太紧了,你都这般大了,该当做自己的生活,与我何干?”
  他笑中的苦意散开,只觉得话都是苦的,去年冬日,她满脸泪痕说她爱上一个人,他以为是少女心情,转瞬即过,“你去找他吧,大家都各有各的生活。”说着便起身要往外走。
  “大师兄。”叶哀哀不明白他话中何意,但她能听出大师兄的失望和难过,他那句“你去找他吧”竟像此后便要将过去情谊都舍弃一般,几步追出,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下口,扯着他的衣袖,只说出一句“我错了。”
  文远山转过头看她小小脸,写满了害怕,眼中泪光莹莹,下一刻便要哭出来,心中的刚硬盔甲便软了下来,“你不愿意去他身边么?跟着我又有什么好的?”他问。
  “我……我……”叶哀哀只觉得今晚的大师兄好生奇怪“我以后无论到哪里都给你说,我再不会一个人乱跑了。”
  方才的一丝希望霎时间如死灰,她不会知道的,永远不会知道,文远山抽回她拉扯着的衣袖,便往外走去。
  “大师兄。”叶哀哀眼泪掉了下来,望着那背影喊道。
  那道顽长的身影顿了顿,良久才缓缓说道“往后,他若是对你不好,你来给我说,我绝不允许旁人欺辱你。”说罢,那身影径直往前走去,冷漠又决绝,竟似从不认识一般。
  “小师妹,大师兄是太担心了你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放心吧,等他气消了,自然就好了。”离开了几个月,六师兄好像长高了不少,只是说话和眼神还是那般怯怯糯糯的。
  真的是这样吗?叶哀哀望着走廊的尽头,泪眼迷迷胧胧,为什么她总感觉,今夜之后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文远山像逃一般地往外走去,为什么?他一直以为叶哀哀脆弱柔软,却原来,最不堪一击的是自己。
  奔出客店,他扶着膝盖喘了好大几口气,却依旧窒闷得很。
  今晚的月可真瘦,好久都没见过这般清凄的月了。淡到极致的浅黄色,周围毛毛的一圈光影,边缘处有一层淡蓝般的颜色。
  这颜色洒落下来,薄薄的一层光,薄得好像动作大一些它便会消失。喝酒、谈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越发称得自己的孤寂,好像茫茫天地间,只有一个人,举目望去,四野都是空空荡荡,那空荡落在心里,是无尽无止的深渊。
  “喂,我说,你别再喜欢你小师妹了,她不值得的。”一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有人?”文远山转身环顾四野,方才想事情也太过出神了些,竟然身边埋伏着人也不知。
  却见一颗大树后面,一个少女走了出来,淡紫色的华丽长衫,刺金的绣花,盛开的俏丽容貌,双手附后,脚步款款而来,带着三分傲气,七分风情,似一朵开到极致的牡丹。却不是那天下第一帮的芙蓉圣宫宫主又是谁?
  “是你?”文远山深知这宫主厉害,左脚向后退了半步,手在身后作了个招式,很有些防备地看着她。
  “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啊?”芙蓉宫主半踮着脚尖,轻轻往文远山身边靠了几步,月光给她脸上镀了一层柔色,不似从前霸道反显出几分温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