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渡夜

  此刻萧九尘也发现叶哀哀困在湖水之中,方才还有断断续续的呼救,此刻更是连求救声也小了。
  当下手上加力,重剑舞出,更是风声大作,荡得头发狂舞。木青城知道他是使周身力道抵抗,虽一时势头猛烈,但不能持久,不由得担心地看他。
  “快去救她。”萧九尘于危难之中一句话便能乱了气息,毁了招式,这四字说得很是艰难。
  木青城也知时机稍纵即逝,当下不再多说,纵身跃入湖中,此刻叶哀哀灌了好几口湖水,也毙了气,眼看就要沉了下去。
  木青城水性很好,分拂水波,向叶哀哀沉溺之处游去,伸手拦住她的腰肢。
  回过头去,那般对战正酣,萧九尘渐渐处于下风,芙蓉宫的人也看见了这边情形,想要过来抢夺叶哀哀,却被萧九尘拦住,不得近前。
  若是此时回去,纵使二人合力战败也是迟早之事,何况叶哀哀此刻昏迷,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能空出手来照顾她?木青城沉吟片刻,便拦着叶哀哀的腰身,往深潭另一面游去。
  只求芙蓉宫所要之人不过叶哀哀一个,眼见叶哀哀遁走,便能放萧九尘离开,如若定要与萧九尘为难,其实木青城也不甚在意,他们二人本就只有极浅的情分,何况当日还互相看不对眼,若不是事出紧急,便是这合力对敌也是不愿的。
  木青城一路拖着叶哀哀上了岸,深潭另一头也是一面高山,显然这是到了谷底,确是绝境。
  叶哀哀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咳了几声,咳了好大几口水来,木青城见她还有气息,便心下稍安,“哀哀,哀哀。”他蹲在她的身边唤了几声,少女双眸紧闭,没有回答他的话。
  木青城四目环顾,这荒山野岭,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看前方一座大山中有一个山洞,便双手横抱起叶哀哀往山洞中走去。期间忽然一阵风吹过,九月的风已带着津津凉意,木青城看怀中的叶哀哀一阵颤栗,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也知她有些凉了,不由得更抱得紧些了。
  那是一个狭小的山洞,入口仅能容一人出入,里面也只堪堪能容两人行动,木青城将洞中青草拔除干净,尽数甩至洞外,将叶哀哀放至一干净、平整的地方躺好。
  又去寻了些干树枝到山洞中,在她身边燃了一丛火。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一层浓黑渐次染上天幕,星辰点缀,倒是个好夜晚,木青城看向天际,心中想到,看着叶哀哀,这么久了却还不醒,有些担心。也不知萧九尘怎么样了,芙蓉宫的人又何时会找到这里?无论如何,她能为他做到如此,他也不爱惜这一条性命便是。
  “好冷。”叶哀哀又打了个寒颤,身体绻作一团,不住发抖。
  木青城看她身形移动间竟在低山留下一滩水渍,不由得不惊,原是自己疏忽了,她身上水汽未干,如今入夜更添一层寒,如何不冷?自己是内力深厚,她这般的小姑娘如何抵受得住?
  他至叶哀哀身边,想将她身子拨转好挨着火堆,却入手冰凉,又去摸她额头,竟是如火般滚烫。他当真是糊涂,竟让她发起烧了,木青城心中责怪自己。
  当下只能将她这一身湿衣褪去,否则这洞中阴冷、潮湿,何时才能干得了?可男女有别,又怎么去脱下她的衣服能?
  可如果不脱,这般捂着一夜,高烧不退,不死也烧傻了。
  “师傅,我好冷。”叶哀哀又打了个摆子,手上说着师傅,显然开始说胡话了。
  她为我连性命都不要了,我又何必和她拘泥于这些小结?我只不看她,若她醒来怪我,我便将这条手臂割了便是,木青城想到,便不再停留,闭眼去除她身上衣物。
  木青城不是未经人事的人,可如此地共处一室,每入手便能摸到温软、滑腻,像羊脂白玉般,寻常男子,说不心悸自是不能的。因为目不能视,手又不方便,这衣服倒是脱了小半个时辰。
  木青城在火堆上起了竹架,将叶哀哀的衣服搭上去烘烤,也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一起烤,倒成了一道天然的帘子,将那边的旖旎风光遮得严实。
  木青城在这边守着,不时将柴火丢入火种,又是火烧大了又得熄上一熄。
  忽听得那一头断断续续说上几句胡话“师傅,这仓蓝好生难学,徒儿不想学了,师兄他们都学功夫,徒儿也想学功夫。”
  “师傅,师兄他们下山玩儿去了,还拿了好多零食回来,糖葫芦、关东糖、栗子酥……”说着还咽了一口唾液,木青城不禁觉得好笑,定是他们不带她去,不给她玩儿的,背后告黑状呢,想起自己小时候和表哥也是这般顽皮,不禁莞尔。
  “师傅,三师兄说别的男子都有爹爹妈妈,就咱们几个没有,咱么几个都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当真是这样吗?”木青城心中一酸,原来她是这般可怜,比起她来说自己倒是幸运得多,至少在父母身边有二十多年的无忧时光,有那么多人在身边相随,那么多人关心着自己。可是自己全然不似她这般快乐、洒脱,她心中当真不觉得孤独吗?不是吧,或许对她而言,爱更重要。
  木青城想起初遇她的时候,她一个人从山上下来,在渝州城落根,小小的年纪刚刚面临了师傅离去,孤苦无依还遭遇那妇人刁蛮,现在又被整个武林捉拿,几次险些丧命,可从不见她郁郁寡欢,纵有气闷,也不过是一瞬便了。
  木青城一声叹息,这般乐观的姑娘,可惜命运待她不好。
  “师傅,徒儿最近好生难过,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日日见着他,心里就念着他,想着他,可是他有妻子,有爱的人,徒儿心里好痛,徒儿……”她说道这里便“嘤嘤”地抽泣起来。
  木青城心中一阵酸楚,原来在她心中这般煎熬,也觉得愧疚难当,“哀哀,哀哀。”他轻声唤她,回答他的依旧是轻声哭泣。
  看来是癔症了。木青城回顾一生经历过三个女人,第一个是曾经的青梅竹马,自是心口的朱砂,握在掌心的泪滴,算来时间也不过是一年多,好像最近想她的时间倒是少了许多。
  第二个便是夏碧桃,他对何诗音的感情和纯粹、很单一,对夏碧桃却很复杂,不知是愧疚、怜惜还是感激、利用多。他时常把夏碧桃当作何诗音,他知道这样做不对,是以,在她死后,他才被这种歉疚折磨,他将过错归结给毒澜宗,其实对自己的怨怪更多。
  第三个便是叶哀哀,木青城对叶哀哀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当他从京城逃出,陪在他身边的便是叶哀哀。那是他最失意、最绝望的时候,他记得她难喝的鸡汤,记得她抱着自己说“不论如何,在我心中你都是好人。”这些于木青城来说是温暖,是寂寂暗夜中的惊虹,可是该如何应对这些?他却不知道。
  木青城这般靠着石壁想了半晌,那边已经传来叶哀哀沉稳的呼吸声,方才的梦呓没有,木青城也累得紧了,靠着墙半梦半醒地睡下。
  这般两三个时辰以后,天便已经大亮,听得有人走动的声音,木青城猛地惊醒,习武之人,感知惊人,纵使在百米以外也能感到敌人气息。
  木青城奔出洞外,却见萧九尘一身水气往这边走来,显示方才从湖中游过来的。
  他见木青城,嘴上说道“好没义气,差点没死在那些娘儿们手中,斗了半晌,好在爷们寻着机会,跳进水里,那些女人又不通水性,这才捡了一条命。”
  他嘴上说着木青城没义气,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当时带着叶哀哀,只有这般才能脱险,萧九尘自己也觉得这般做很对。
  “只怕那些女人不通水性,绕道很快又要寻来吧。”木青城说道。
  “管不得了,就是阎王爷来了,老子也要歇一歇。”萧九尘打了一天,又游了这半日的水,又饿又累,此刻清晨谷中雾中,身上疲乏,练武这许多年,竟然觉得有些冷。眼看前面有一个山洞,便要往里进去。
  木青城见此,想到叶哀哀还在洞里,一丝不挂,当先挡在萧九尘面前,说道“你不能进去。”
  “为何?”萧九尘比木青城高些,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往他身后望去,却见那山洞中架着一件又一件衣服,皆是叶哀哀昨日所穿,又看木青城此刻外袍还没穿,衣带也极散乱。他们昨日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看叶哀哀看木青城神情,早就心有所属,当下脑袋一懵。
  “你,你,你们……”他连说几声,后面的话却说不出,踏步上前,一手提起木青城胸膛衣服“他妈的,禽兽。”
  这五个字骂出,木青城便知道他是误会了,以内力化过他手中力道,向后退了几步,此刻萧九尘筋疲力尽,自然不是木青城的对手,“你误会了,我……”
  木青城话还没说完,却见萧九尘重剑出鞘,直击木青城面门“老子早就看出你这小白脸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老子昨天还让你带她走,可不是送羊入虎口吗?”说着呼呼挥出手中宝剑,虽说势头很猛,但终归力道不大。
  木青城感念萧九尘昨日相救之恩,不愿与他硬拼,只得闪身躲过,也知现在解释他定当不信,便说道“便是如此,你也该让她嫁与我,此刻杀死了我,她后半生又该如何?”
  萧九尘一听,更加怒不可遏,将剑舞更更加迅猛,说道“她的后半生老子自然会管,何需你操心?现下你杀了你这淫贼,为江湖除害。”
  木青城哭笑不得,只道这人好不讲道理。
  山洞中叶哀哀听到这吵闹也醒了,昨日火烤着睡上一夜,虽不算好全,但神思也清明,见自己一身衣物全无,也好生惊讶,便听得外面吵吵嚷嚷,什么后半生不后半生的。当下胡乱将衣服穿上,奔出洞来。
  却见萧九尘和木青城斗得正酣,也不算斗,木青城一味避让,萧九尘的剑法却……叶哀哀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他这剑法几乎全然不算剑法,东砍一下、西砍一下,歪歪斜斜,纵使如此,却见两人外敌刚退,又起内讧,心中好不痛快,当下奔了出去,挡在木青城身前。
  木青城虽说武功高强,但全然不能还手,躲得也很辛苦,全然没看到叶哀哀从何处闯了进来,蓦一回头,吓了一跳,想要去拉,却见那黑黝黝的重剑挺近,分毫之间便要洞穿她的胸膛。
  萧九尘见自己要刺木青城,却陡然之间变成了叶哀哀,也是一惊,极力收力回手,却被那力道带动,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萧九尘见方才差点刺中叶哀哀,惊魂未定,有些恼怒地问道。
  却见叶哀哀双手叉腰,像一只战斗的老母鸡,踮着脚吼道“你干什么?一天都知道打架,打架,能不能干点正事?”
  “你……”萧九尘想昨日这两人风流,叶哀哀心中只怕认定了那个小白脸,怕是不会帮他了,但心中怒气未消说道“你还帮他,这小白脸是什么好人?就算你二人情投意合,那也得三媒六聘、拜过高堂,才行那夫妻之事吧?你好端端一个闺女,他这在这山洞中将你……你且让开,我先将这色鬼几刀砍死再说。”
  叶哀哀昨晚昏沉,丝毫晓事,听萧九尘这般说,才想起醒来的时候自己一身衣物全无,转过头狐疑地去看木青城。
  木青城一声苦笑,也知自己百口莫辩,说道“我知自己说什么都是狡辩,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怨言。”
  叶哀哀看他这模样,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只说道“你说,只要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木青城听她如此说,也大感意外,女孩儿都将自己名节看得极重,她面对如此情景,还说他说什么她都相信的话,便说道“昨夜渡河,你受了寒,发了烧,我看你烧得重了,怕裹着湿衣服睡只怕病不能好,便将你衣服褪去、身子擦干,至始至终我未看你一眼,只是这手,不免……你若是觉得我污了你的清白,也该当将其砍下。”说着,将剑柄递在叶哀哀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