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无君
“臣等参见皇后,皇后千岁。”众人见皇后坐在上面,皆跪地行礼。
方才众人对雪瑶都气势煞煞,此刻见了皇后却无不跪地伏拜,雪瑶心中愤愤,却见王皇后眼风一扫,看向了她。
雪瑶微微一愣,随着半福下身,柔声说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她本是皇贵妃,位同副后,此刻却比皇后差了好长一截。
“众卿家这是在做什么?宫里早就过了宵禁,还敢来此喧哗?不要命了吗?”王皇后目光回转,落在阶下众人身上,言辞冷冽,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听皇后如此说,只怕今夜不能善了。
“回皇后,臣等今夜来此实属无奈之举,陛下是否无恙,只要臣确认陛下安危,便是砍头杖毙,臣甘愿受罚。”林晨当先站了出来,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干脆,却再无人敢去应和,虽然大家挂念樾帝,但哪有什么事比自己脑袋重要。
“好得很。”王皇后应道“众卿家可也如此想吗?”她见众人无人答话,便又问了一句。
“这……”群臣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了脑袋就要搬家,不答,便失了臣子本分,将在那里,进退两难。
“回娘娘话,为臣自当如此,生死又有什么干系?”御史台刘大人当先站出来说了话。
“刘大人说得是。”反正法不责众,既有一人出头,大家纷纷附和。
“好啊,无畏无惧,为国为民,朝中有诸位大臣是我大樾之福,本宫也为陛下高兴,诸位要探望陛下,本宫又何尝不想?今日本宫就与众位卿家一起去昭阳殿走一走,真有什么事,本宫一并承担便是。”
皇后要看自己的丈夫哪里有什么责罚而言?她这一喝一扬旨在树立威信,也是说给雪瑶听,让她知道朝中大臣心意,也将她推至风口浪尖,让她不愿也得愿意,这几句话轻飘飘倒不可谓不高明。
雪瑶愣了愣,虽心有千百思绪,却拿不出一个办法,只福身对着皇后说道“非是臣妾不让娘娘看望陛下,的确是陛下的旨意,臣妾手中有陛下口述圣旨,娘娘可一观。”说着,从袖中拿出书信双手送到皇后面前。
“口述?连陛下的笔迹都无,谁知道是不是陛下的意思?”王皇后看也没看圣旨,一把夺过便掷在了地上,言下指摘雪瑶假传圣旨。
“这圣旨是高公公亲笔代传,高公公是陛下的贴身太监,服侍陛下数十年,娘娘信不过臣妾,难道还信不过高公公吗?”雪瑶见手中东西被夺,声音娇怯,双眼含泪,戚戚然说道,若是换个场景,寻常男子谁不会对她起恻隐之心?
“本宫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皇后身形端庄,看也不看雪瑶一眼,断然说道。
“娘娘当真只为看陛下一眼?”雪瑶见此,也收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正色道。
“不然本宫这是为何?”皇后言辞有些不屑。
“臣妾知道娘娘是怀疑臣妾,若是娘娘亲眼见了陛下,往后就不可再疑心臣妾。”
皇后斜眼看雪瑶一眼,眼中凌人之态毕现,她从前在雪瑶面前受尽凌辱,甚至被后宫耻笑,皇后至尊,却屈居嫔妃之下,心里何干?可一直被打压,今日群臣站在她的立场,她得了道理,如何再肯正眼看雪瑶一眼,只听她此刻言辞刻薄地说道“好生啰嗦,这后宫之中尽是你做了主吗?陛下若是安然无恙,本宫能将你作何?还不快带本宫去见陛下?再在这般杂三带四,便让你去冷宫里呆呆。”
王皇后其实不算坏,纵使樾帝现在不在,雪瑶没了靠山,她也只担心樾帝,没想过要将雪瑶作何,也只是在这里耍耍威风。
雪瑶故作无奈地一叹,说道“只求娘娘记得方才说得话,朝晖殿地方小,还请娘娘和二品以上的大臣随我一同去朝晖殿吧。”
二品以上的大臣不过十几人,其余臣子也无什么异议,皆等在临阳殿外,只皇后走在最前,雪瑶跟在其次,身后大臣暗品级排列跟在后面。
过了御花园、太清池,进了朝晖殿,却见几排侍卫把守,见皇后当先而来,长矛伸出,将她挡在外面。
“不可无礼,娘娘随我同来,还不快些让开。”雪瑶从皇后身后走出,厉声喝道。
侍卫见雪瑶,皆拱手行礼,嘴上说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皇贵妃。”说罢,长矛收起,让过了雪瑶和皇后。
这些侍卫竟然对皇后以兵戎相见,对雪瑶却如此以礼相待,高低已分,王皇后心中如何是滋味,只是此刻不好发作,十指攥紧,银牙紧咬。
进了朝晖殿,入了内堂,只见里面都被厚重棉被遮挡,闷热异常,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最里端是一张大的雕花梨木的床,被帷幔遮挡,帷幔透明,能依稀看到一个人盖着厚重的被子,躺在那里。
“皇后娘娘。”太医正守在这里,见来了这样多的人,迎上来说道“陛下需要静养,且见不得风,娘娘轻些,不要打扰陛下休息。”
不曾想樾帝当真病重,王皇后眼圈登时红了起来,一是为丈夫忧心,而是觉着他在此时情景,身侧留着的却是雪瑶而并非自己,心灰意冷。强自忍了悲伤,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还问大人,陛下病情如何?”
“陛下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风寒,寒气郁结于心,不得散发,需得潜心静养,娘娘且放宽心,陛下洪福齐天,自当痊愈。”
王皇后心知太医说话都是挑拣好的说,他没说有把握治好,便说明樾帝病情严重,只说道“求大人务必将陛下治好,本宫届时定会好好感谢大人。”
“臣自当尽力。”御医说道。
正说话间,忽听龙榻传来一声呻吟,显示樾帝醒了,雪瑶赶紧上前服侍樾帝身侧,柔声说道“陛下您醒了?”
只听得樾帝昏昏沉沉的声音又沙又轻回道“朕方才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什么人来了吗?”
“是皇后娘娘,还有诸位大臣,他们担心您,都来看看您。”雪瑶附在樾帝耳边说道。
“看什么看?朕烦得很,叫他们都走。”没想到众人连樾帝正面还未见一眼,便得了逐客令。
此刻皇后在下方,再也忍不住了,虽说太医说不得喧哗,却还是哽咽地喊出一声“陛下。”这两声饱含了无数温情与思念,虽说他冷漠、残忍,到头来,割不下那份挂念的还是她。
“你来干什么?”樾帝有些不耐烦,喉咙中发出几声厚重的咳声,接着便出不上气来的喘息。
王皇后心中担忧,几步想上前,却见帷幔中那双手举起挥了挥,示意她不要上前,王皇后脚步顿住,眼中的泪簌簌落下。
“回去吧,朕闷得很。”没有想到面还没见到,便被连连驱逐。
此刻雪瑶站起身来,转身看向皇后“娘娘也看到陛下了,这次该不会疑心臣妾了吧?是陛下不想见您,臣妾也无可奈何,娘娘还是请回吧。”
王皇后泪止不住,什么心思也没了,几十年的夫妻情谊他病危之时,连侍奉左右的资格都没有,她当真还算皇后吗?笑话吧。
她身后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皇上连皇后的面都不见,他们又能讨到什么没趣?当下纷纷告辞而去,只剩下王皇后一人站在殿内。
雪瑶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她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什么话都没留下。
夏晗邺随人群散去,他方才冷眼看了这一切,只字未说,他知道其中定有端倪,但都找不到问题的关键,他有心想要向木青城请教,信送出去,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当下也只能按兵不动,静观事变。
见众人都走了,雪瑶才放下紧绷的神经,长叹一口气,“你们都退下吧,今日都辛苦你们了。”雪瑶对着殿下的太医说道。
原这些太医都不是天天守在朝晖殿的,听到雪瑶这句话,也没什么意外,皆答了一声“是”都走了出去。
“恭喜娘娘,幸而有惊无险。”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高全才走过来向雪瑶说道。
雪瑶冷笑一声,方才的温顺、柔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眼狠厉,斜瞟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樾帝,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下也该安分些时日了吧。”
“那是自然,经历了今日这件事,只怕是谁都不敢再置喙娘娘半个字了。”高全附和道,“娘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高全又问道。
“瞒得过一时,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皇后不足为惧,倒是那夏晗邺。”雪瑶有些疲累地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划过“擒贼先擒王,高公公,你放话出去,陛下的病需要有人时时在身旁侍奉,本宫随侍陛下左右,陛下一日不能痊愈,本宫一日不能踏出朝晖殿大门。”
高全不知雪瑶话中之意,却也不敢过多询问,只低头答道“是。”
万药谷院落中的玉兰花下,木青城长剑“呼呼”闪动,只见白光如虹,剑气成片,玉兰花瓣“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暴雨,在地上铺结一片。白衣飞过,剑气直惯,发出阵阵呜啸之声,花瓣扬起,像是漂浮在半空之上,略略停顿,只待身影翻转,花瓣像四野爆射开来,朵朵带着巨力,若是常人沾上便是皮开肉绽。
“啪啪啪。”身后响起一阵掌声,鬼算子从花雨中走来,那力道刚猛的花瓣一到他的身侧,劲力顿消,软绵绵落了下来。
感受到有人来了,木青城落地而下,长剑回收,拱手像鬼算子行礼“师傅。”他嘴上喊道。
“看来你已经好的全了。”鬼算子见木青城此等剑法,才算放心,将养了这两个月,终于算是好了。
“承蒙师傅相救,弟子已经好了。”木青城答道。
“可不是我救你的,你要好好谢谢那个小丫头。”万谷主双手附后,“好好”二字,说得尤重。
“哀哀于弟子确有万金之恩,弟子……”
“青城,”木青城的话还未说完,万谷主便唤他的名字“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去做该做的事了,你可不要忘了。”
“是,弟子不会忘的。”他怎么会忘?他日日夜夜想着,只恨时间太漫长,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他在苦难中煎熬,咬牙承受,不就是为了还有未做的事没做吗?
“一个小姑娘,为了你,全然不顾生死安危,想要的绝不是你几句谢和什么东西,你我都很清楚。”万谷主将目光看向远方,说话的声音悠远。
师傅今日说话跳来跳去,找不到头绪,但木青城知道师傅在提醒他什么,“可是她想要的徒儿给不了。”
“你不了解你自己的心,你活得太沉重,太乏味了,你太累太压抑了。”万谷主又转过话题来说,木青城着实摸不着头脑,说起来,叶哀哀这般不管不顾,没心没肺的样子,当真是与他截然不同。
“还有,你不要忘了前些日子我给你的信,于玉贵妃,她可是顶重要的人。”鬼算子又说道。
木青城心中一个寒颤,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鬼算子,“师傅的意思是说……”
鬼算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问下去。
“孟婆,小孟婆大人,我家的小小孟婆哟。”两个的对话忽然对谷外一道鬼哭狼嚎声打断,那声音虽然滑稽,但是中气十足,远远传来,语音久久不绝,在谷中回荡,木青城和鬼算子对视一眼,便知来人功力非浅,不在他们二人之下。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哟,留下我,好生伤心,这千里寻夫啊,你怎还不来见我一面。”两人正狐疑,却不知此人是谁?莫不是叶哀哀大师兄?可她大师兄号称青面鬼笑,是个顶严厉,可怖之人,决计不会这般不要身份哭嚎。
忽见叶哀哀双手捂着耳朵从房内推门而出,嘴上骂骂咧咧,直往谷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