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无日
“小丫头,你怎么了?”两个人见了她平安回来,脸上都有欣喜之色,万谷主上前试探地碰了碰叶哀哀。
“啊?”叶哀哀坐起身子,原来她这一路上都未曾停歇,走到半道便昏睡了过去,好在这神马识途,将她驮了回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叶哀哀看着万药谷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从怀中拿出蓝冰草,嘴上说着“我拿回来了。”
鬼算子只当叶哀哀是一去不回的了,没想到她真的将这仙草带了回来,还有些不可信,往前挪了两步,狐疑地看着那草“这……真的是蓝冰草?”
“嗯,快去给他服下。”叶哀哀翻身下马,也不知太激动还是太劳累,竟然栽仰而下,手中蓝冰草落下,好在万谷主手快,一手接草,一手扶住她。
“好早着呢,还需十八味草药煎熬。”万谷主看着手中的草,方才确认无误。
“那我去给他煎药。”既然拿了蓝冰草,其他的自然不在话下,叶哀哀说着便往熬药房奔去。
“你站住,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先去好好睡一觉,熬药的事情自有我来做,我可不想有人累死在我万药谷。”万谷主一把拉住叶哀哀,虽然言辞依旧不讨喜,却带着八分的关切意味。
“可是……”可是我放心不下他,姑娘家这种事情又如何启齿?
“小姑娘,你放心去歇息吧,你看你现在头发都散乱了,也得换身干净的衣服不是?我会去好好跟我徒儿说说你这份恩情,他要是敢不记着你的好,敢有负于你,我就打断他的腿。”鬼算子也接口说道。
叶哀哀这才想起只怕自己浑身血腥加汗臭交杂,头发散作一团,要是让木青城看见自己这般模样……想起了就觉得窘迫得无地自容,又听到万谷主说什么恩情,什么负不负的,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也就不再说什么,就只说道“这便麻烦万前辈了。”
“快去,快去,你好好去洗个澡,也就不算麻烦了。”万谷主挥挥手说道。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但是这般嫌弃的模样还是有点……叶哀哀撇撇嘴,自下去梳洗了。
这万药谷自有药泉泡澡,听闻能打通全身经络,调息匀气的功效。关于这些叶哀哀是不懂的,但是躺在药泉中便只觉得通体舒泰,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理会,就想这般一直这般下去。
不知不觉间,叶哀哀便这般睡着了。
醒来是被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惊醒的,“啊……”西边木青城的尖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嘶哑又疼痛,听着便让人心惊。
“这是怎么了?”叶哀哀没做任何停顿,下意识地便从水中一跃而出,将方才准备好的衣服胡乱套在外面,头上湿哒哒地搭在脑后,连鞋也忘了穿,便跑了出去。
一推开诊室的门便看见木青城蜷缩在地上,额头青筋突爆,旁边散落着一些陶瓷碎片,汤药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叶哀哀奔上前去,赤足踩上一片碎片,竟然忘记了疼痛。
“我也不知道啊。”鬼算子也很茫然,“我给他喂药,刚开始还好,忽然便把我手上的药打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万谷主也很慌张的样子,这蓝冰草的记载在几百年前,现世也没什么人服用过,他也不知会出现何症状,此刻他在屋中走来走去,已经没有了思绪,又跑道书架后翻看古书。
“啊……”木青城又发出一声痛呼,翻了个身“师傅,我,好痛,我好痛……”他的脖子涨得通红,根根血管分明,在极度地疼痛中说出这几句话,像是在寻求什么帮助一般。
“你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说不定是药效呢。”鬼算子也没法子,只得这般宽慰道。
“我忍不过去,一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木青城疼得满地打滚,手肘、后背都扎进了许多细碎的瓷块。
叶哀哀见此,也觉得不是办法,上前将他抱在怀中,从前叶哀哀掐木青城豆腐从来都不客气的,后来他成亲了,她也就克制守礼,但是此刻看着他这般模样,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紧紧将他抱住,好让他没有办法在地上打滚“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叶哀哀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柔声说道。
木青城神智不明,虽然一身内里使不出来,但是力道还是大得惊人,他哪里甘愿这般被叶哀哀禁锢在怀中,越发挣扎地狠了,也不知叶哀哀哪里来的力道,硬是这般拿着牙承受,纵使手臂酸痛难忍,她如何也不放手。
“放开我,让我去死。”木青城身上筋骨实在疼痛难忍,又挣不脱,在绝望中,瓮声带着沙哑,带着渴求和挣扎。
“不能,你不能死。”叶哀哀泪落在他的脸上,“你是千里迢迢去了中原,在绿林沼泽中与睚眦拼了命才救过来的,你不能死,你死了便是对不住我,就算到了碧落黄泉,你都不能安心喝下拿碗孟婆汤。”她这般说着,越发伤心。
“万前辈会找到法子救你的,这么多人在救你,你想想你的妻子,她是为了你才死的,你想想她,若是你自暴自弃了,若是你们在地底相见了,你又拿什么脸面见她?”叶哀哀大颗大颗眼泪落下,只求他身上的痛苦能少一点,哪怕是分到她的身上也是心甘情愿。
“放开我……”木青城疼得急了,此刻已经再没有精力挣扎,也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了,细小的声音落下,便见他好看的眼睑垂下,再没有了动静。
再也不用承受那巨大的蛮力,叶哀哀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可是她依旧没有放手,反而哭得越发伤心,“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她重复地说道。
鬼算子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再等木青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了,月已中天,叶哀哀的手已经感受不到知觉了,万谷主还在书上寻找问题的根源,鬼算子守在这里半睡半醒。
当木青城睁开,看见叶哀哀也半合着眼打瞌睡,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竟躺在她的怀中“哀哀”他轻声唤了一声。
叶哀哀这才惊醒,“你醒了。”她欣喜地问道,方才想起,自己还抱着他,像烫手的山芋一般,甩出去很远,“蹭”地一声站起来。
木青城没有想到叶哀哀会把自己甩出去,下意识地以手撑地,以免自己摔倒。
叶哀哀这才想起方才那个动作有些无礼,又折回来想去扶他起来,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了,叶哀哀的动作却僵住了“你……”这个你字顿住半天方才说出后面的话“你能动了?”
木青城看了看自己手掌,十指动了动,躺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终于能感受到身体里的力量了。
“你好了,你都好了。”叶哀哀一跃而起,笑意扬起,在地上很蹦了几下。
这个声响惊动了还在苦咬书本的万谷主,和打瞌睡的鬼算子,他们看着这一个坐着,一个跳着的莫名场景,还未来得及反应。
“我能动了。”木青城甩了甩手臂,“我真的能动了。”他这才哈哈地笑了起来,抬头看着叶哀哀明媚的脸,她还光着脚丫,一身衣服宽大,头发散在脑后,小小的身体,就快要容不住那笑容。
“我能动了。”木青城站起来,一把将叶哀哀抱着。
安静,方才闹腾的叶哀哀忽然顿了下来,只能感受到那个温柔的怀抱,那不是浅浅地如蜻蜓点水的抱,他就这么紧紧地抱着,良久,久到能用一生回味,又短到半生都在感叹。
“谢谢你。”木青城在她的耳边说,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还有那剧烈的心跳,心沉在一片绯色甜腻的汪洋中,沉沉浮浮,席卷全身,后来,叶哀哀清楚地看到这一刻刻在了灵魂上。
“咳咳……”鬼算子轻咳两声才能让两人分开。
皇城中,此刻的朝堂正是激烈的时刻,樾帝已经几个月都没有来上朝了,太监高全传令说是陛下病了,起初大臣们没有多想,以为陛下过不了多久便会重回朝堂,可是陛下这一病,便病了一两个月。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陛下。”御史台魏大人激切地说道。
“对对对,就算陛下病了太医说要静养,皇后和齐王殿下总能去见一见吧?难不成陛下这病只有高公公和玉贵妃瞧得不成?”礼部尚书林大人也跟着附和。
“陛下总有陛下的原因,咱们做臣子的也该当服从,这般也怕不好吧。”柳逸品小声说道,今夜群臣相邀来要个说法,柳逸品便知道事情怕是好不了,但他既然是雪瑶阵营里的人,不说几句话也是不该,说了又怕惹了众怒,正是两相为难的时候。
果然,此言一出,御史大臣便一眼斜瞟向柳逸平“柳大人这话有些意思,照你这般说来咱们这不是在关心陛下,不是为朝廷着想,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陛下此刻真有苦衷,也该拿一封亲笔圣旨给咱们啊。”
“就是,就是……”群臣听到此言,纷纷附和。此时萧林倒台,夏晗邺上书取消了锦衣卫一司,夏晗邺掌管朝政,主广进言路,公正严明,是以文官们也开始纷纷活跃了起来,像林晨这样的人,也有了出头之日。
此刻林晨最为激动,一把拿住柳逸品“当初你就是萧林一党的,偏偏让你躲了过去,现下又说出这种话,只怕这件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萧林刚死没多久,人人都怕跟他沾上关系,哪怕是被人胡乱泼脏水也是晦气得很,此时林晨话音一落,群臣都把眼睛落在柳逸品身上。
可柳逸品心虚,心想只怕是哪里被他察觉了,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说道“你……你可别无端诬赖人,说这种话可有什么证据?”
林晨一把甩开柳逸品,双手负后,昂着头说道“只需让我去你家里查上一查,是不是诬赖自说得清楚。”
当初萧林在朝中权势如此盛大,除林晨这般与谁也一副正义直言的人,谁能说和萧林没有点儿关系?只要查一查,谁都能查出砍头的罪来,只是此刻柳逸品说出这样的话来,群臣正对他不满,再加上林晨得夏晗邺赏识,正是当红的人,大家都想巴结,一时间都附和起林晨,纷纷要抄柳逸品的家。
柳逸品一张口对百张,吵得面红脖子粗,声音越来越尖,群臣也越来越怒,正不可开交。
忽听得“啪”的一声,茶杯摔倒林晨脚下,正是“战斗”中心,众人霎时安静下来,皆回首去看,玉贵妃正一身富丽宫装,瞪着一双秋水般的双眼,薄怒微斥,最为生动。
“吵什么?菜市场吗?”玉阶之上,玉贵妃娇声喝道。
众人对玉贵妃皆心有不服,但她毕竟是皇上宫妃,是君臣之别,敢怒不敢言。
“众卿方才在说什么?难不成是本宫蛊惑了陛下不上朝?或是本宫将陛下藏起来了?陛下不上朝自有陛下的道理,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逼宫?陛下正病着呢,你们这般,哪里还有点儿为人臣子的本分。”
雪瑶几句话声音威仪极重,指着朝臣骂道,朝臣不知如何应对,皆低着头。
眼看今夜计划就要被这句话威慑住,林晨当先站了出来“娘娘说为臣本分,臣等深夜进宫,也是为了江山,本朝国君数月不见首尾,臣等担忧陛下安危,只求见一见陛下,何以在娘娘口中便成了逼宫造反?娘娘这等莫须有罪名,安的又是何居心?”
“是啊,是啊。”林晨此话一出,皆引起反响。
“林大人相见陛下?”雪瑶眼尾上扬,瞪着一双眼看着林晨。
“是。”林晨颔首。
“好,林大人相见便见吧,但陛下没有旨意,见了陛下,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擅闯宫闱的罪名林大人可要自己承担了。”
“臣……”
“本宫若要见陛下,可又要承担什么罪名?”林晨刚想说话,一道声音却抢了过去,外面一人仪态端庄,正逶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