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

  当万谷主给叶哀哀看地图的时候,叶哀哀脑中并没有对那个地方有什么具体的猜想,对的想象也不过凶兽而已。
  当她进入中原的绿林沼泽的时候,她全然没有想到这里会是这般的景象,毒蛇与障气蜿蜒,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投射下一片昏暗的绿色浑光。
  怀里有万谷主的解毒药,万谷主说只要将这药水均匀地涂抹在皮肤之上,便不会被蛇虫噬咬。还有一把是淬了毒的短剑,叶哀哀涂了药,将那剑紧紧握在手中,迈步向前走去。
  “我这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只要寻到那,寻着机会将这剑刺入那咽喉,便能取它性命。”
  昨天夜里,当万谷主将这把剑交到叶哀哀手上的时候,便是如此说道。
  那沼泽林越往里走,便越是阴森,藤蔓缠绕、盘结,像一张张巨大的网,将人困在其中,泥土湿软,像每踩一步便要将整个身子坠入一般。
  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也逃不过绿色藤蔓的网。
  她不知道离万谷主所说的蓝冰草还有多久,渐渐只听得耳边风声越发大了,飞鸟走兽也越来越少,越往里走便越是惊心,越是蓦然地害怕。
  “呜……”一阵风浪带过,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带着淡淡的腥臭,这是从洞穴出来的风吗?看来我已经离它近了,叶哀哀靠着一颗树想到。
  又往前走了大约一里多路,叶哀哀才看到前面阔然的洞穴,该如何形容?惊心动魄?不,那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那是怎么的一个庞然大物,两只巨大的爪子趴在前面,眼皮合拢,浑身漆黑,绒毛去树林一般伏动,光是它的一只眼睛,便于叶哀哀整个人一般大小。
  看到这样的怪物,要说不害怕,已是假的,当初鬼算子和木青城都说得太委婉了,什么化作它的腹中之物?只怕是给它塞牙缝还嫌不够。这才发现,方才腥臭的风便是它的呼吸,光是呼吸便能动荡千米以外的空气,当真可怕到了极致。
  脚下森森白骨已成了堆,看来从前来找这只猛兽的人当真不少,叶哀哀心里也产生了退意。
  “没看这只怪兽成天都在睡觉,它的感知却是异常敏锐,内力越是深厚,它便越是容易察觉。”那天晚上,万谷主说“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你半分内力全无,它感觉不到危险,却偏偏是最危险的时候。”
  想到这句话,叶哀哀心里定了定,咽了口唾液,轻手轻脚向前走去。
  脚踩在白骨之上“咔嚓嚓”地想,却见那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看来万谷主说得对了,它五官闭塞,偏偏喜欢用内力感知。
  这便是万谷主不能轻举妄动的原因,他花了无数时间淬炼出这一把匕首,等的便是有这样一个不会武功却又全然无畏的人出现,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来了叶哀哀。
  可此时叶哀哀却犯了难,她站在的爪前,仰头去看它巨大的头颅,听说要一击必要刺中咽喉才能夺命,可此刻睡觉却是趴着脑袋,她如何寻到咽喉。
  当然,来都来了,说要放弃却是全然不可能的,叶哀哀睡着那爪子,爬上了的爪子上。
  离的鼻尖越发近了,叶哀哀却觉得那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此刻周遭便得安静,她俯下身看那喉头上下绞动。
  近了,她掌心握出了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地跳动。
  “呜……”一阵震颤让叶哀哀几乎摔了下去,习惯让她侧过头去看,却见一双斗大的眼睛正睁眼看着她。
  “啊。”一时间被丢了魂,惊叫出声,两只腿颤抖,连走动都是不能了,只看着那两只可怖的兽眼,手足无措。
  “吼……”一声愤怒的吼叫震彻苍穹,飓风刮过,叶哀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那风裹夹巨力,压迫着她胸膛生疼。
  “咚。”脊背撞上一颗巨大的树干,片刻之后那树干应声腰断,向后栽倒,一口血从叶哀哀嘴中喷出,方才握在手中的短剑早就不知去向。
  “咚,咚,咚……”大地在颤抖,长年沉睡的伸展了身体,缓缓像有哀哀走了过来,那爪子,每踩在地上一步便留下一个巨大的足印,叶哀哀方才那一撞不死已经是万幸,现下哪里还能逃得过?
  只见那张口咆哮,唾液横飞,更是让叶哀哀作呕,他两根獠牙足足有三尺长,一口咬下便是肠穿肚烂。
  只听得耳边“咔嚓嚓”的一声响,叶哀哀整个身子栽倒在断树后头,那咬着半截枯枝正摇头晃脑撕咬。
  万谷主说感官能力并不强,全靠的是感应内力,如此看倒是非虚。
  叶哀哀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它头颅扬起,那半截树枝从它口中飞出,远远地扫荡开来,扬起一大片烟尘。它好像有些恼怒,脚在地上奔腾,大地不住震颤。
  叶哀哀此刻背靠在树上,眼见那巨兽便要踏来,那脚印在地上每踏一步便是寸深的坑,若是踩在人身上,只怕顷刻间便要成肉泥。
  眼见那阴影越过头顶,那绒发拂过面庞,叶哀哀也就不怕了,是命当如此,只是可惜,她以为的奋不顾身,她以为的报恩,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笑话一般。
  当她合眼的那一瞬间,却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取天神下凡一般,重剑从天而降,直砍向头顶棱角。
  那向前跑的力道顿住了,它本就感应不到叶哀哀,此刻却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就在自己身后,它调转过头,愤怒地吼叫。
  那黑色身影顽长,还未落地,便被这股劲风带过,向后栽倒,在半空中几个腾挪,才算站稳身形。
  叶哀哀此刻惊讶更甚,萧九尘如何会出现在这儿?她现在才忽然发现,无论她出现在何处,萧九尘都能精准地找到,包括扬州街头,他当真就是在人潮涌动中一眼就认出的自己吗?
  叶哀哀没有心思想,因为此刻更是怒得盛了,一对角向前冲去,直取萧九尘面门。
  好在萧九尘身形迅猛,他黑色衣衫飘过,便躲至一侧,脚在树上“噔噔噔”连踩几脚树干,倒走而上,在空中腾挪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重剑往下,直往它头顶上击下。
  哪里知道这看起来笨重,但行动不弱,它头脑摇晃向前的速度越发快了,萧九尘剑势已去,如何能够收回?却见与的力量必不能硬撞,只得重剑回手,那力道都打回了自己身上,谁知那前冲的力道未减,气浪冲击,反叫他受了不小的伤。
  临危之际,萧九尘重剑脱手,反正是讨不了好的了,不若拼上一拼,也算不得吃亏,只听那剑插入绒毛之间,发出“叮当”一声,便倒射而回。萧九尘万想不到它的皮肉竟是如此坚韧,此刻他已经站在树梢端上,身体随着树叶起伏,看起来看似游刃有余的模样。只是旁人看不出,他内力激荡,每呼一口气,便能觉得胸口疼痛异常。眼见重剑飞射而出,萧九尘伸手出去,内力带动,重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虽然受伤不重,身上也被割出一道浅浅伤口,霎时间,血如泉涌,甚至离它不愿的叶哀哀,也被染了一脸一身的血。
  “吼……吼……”长年居于这绿林沼泽中,也不知多少年岁了,从来都无人敢惹,就连鸟兽也绝不肯出现在它洞穴的千米之内,今日竟被一个凡人割伤,如何不怒?一时间,吼声阵阵,叶哀哀只觉得,便是这声音也能将她的肝胆震碎。
  “吼……”又是一声呕吼,它身后的两只翅膀展开,如乌云避日,叶哀哀只觉得如同天黑了一般,耳边响起阵阵电闪雷鸣之声,纵使如何不通世事,也看得出来此时凶险万分。
  “小心。”她有心想要提醒,却发现字说出口,胸口如雷击般疼痛,再说不出口。
  只见一道雷霆之力直击向树端上的萧九尘,雷电如何迅速,便是一瞬千里也不为过,萧九尘肉身凡体,再如何的轻功也躲不过去,直得持剑相抗。那道雷打到他的剑身,便觉虎口发麻,几乎拿不稳手中之剑,胸口如要被震碎,耳边响起阵阵炸雷之声。
  剧烈地光亮闪过,萧九尘摔到了地上,胸口一片焦黑,好在放在抵住了那一击之力,还算没有受内伤。忽然间翅膀伸展,草木被连根拔起,它巨大的身体竟似羽毛一般,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叶哀哀被它翅膀煽动的狂风带动,和着那些树木,在地上连飞带滚,滚到了也不知何处,手背忽然触碰到一冰凉之物,那千疮百孔的身体也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力气。
  又是一道雷从半空之中打向躺在地上的萧九尘,萧九尘已是精疲力竭,翻转过身,才算堪堪避了过去。
  “不能这样受制于人,得先发先至。”萧九尘一生参与了多少战斗,想到这节便站起身来,反正躲躲闪闪也会被慢刀子磨死,反不如重剑直天,使尽所有力气向直刺而去。
  可是萧九尘愿意拼命,却不见得愿意,它翅膀扇动,略略躲过,萧九尘却不愿放过,用尽全力,又是一剑拼次,这等拼命的打算,萧九尘死与不死并不重要,但却是极怕痛的,一让再让,这样一躲,这雷击之力便不容易放出来。
  在萧九尘的攻逼,节节后退,那振翅缓了下来,逐渐往地上落去,叶哀哀此刻就在它的下方,眼见它就要压了下来,不惊反喜,机会来了,她心里知道。手中短剑捏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而起,对周身事物感知极低,何况萧九尘如此强大的力量在前,如何能感受得到叶哀哀。
  忽觉喉结处冰凉,一阵刺痛,一瞬间,血喷涌而出,叶哀哀全身所有力量都挂在那匕首之上,此刻身体随着匕首划出的伤口,向下落下,匕首所过之处,血肉翻飞。
  叶哀哀摔落下来,后背触地,带动筋骨,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泪与血激荡而起,嘴角还挂着笑,木青城,真的有救了。
  虽咽喉被刺,痛得嘶吼连连,但也仗着皮糙肉厚,并没有在意,挥动双翅,还想再凌空而上。它哪里知道这短剑上汇聚了万谷主多年心血,丁点毒药,顷刻间便散至四肢百骸,这才感到力竭,嘶仰着从低空中摔落下来。
  叶哀哀就在身下,它落下的血水将她浑身浇头,原本离叶哀哀相差不远,下降的势头也不算猛,但它的体型庞大,便是这般,叶哀哀也有变成肉泥的趋势。
  “小心。”远处的萧九尘也已经精疲力尽了,但见了此等情景,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飞身而过,比利箭出弓更加迅猛,虽有双翅抵挡,落得不算快速,那也是眨眼之间,可萧九尘真的就在落下之前,抱过叶哀哀的身体,被擦着地面飞过。
  叶哀哀本想非死不可,却被萧九尘双臂环抱,他的胸膛衣物方才被的雷电烧尽,露出烧得漆黑,却依旧线条清晰的肉体,叶哀哀只听到风从耳边刮过,方才杂乱的草叶、尘土漫天飞舞,紧接着,“轰……”的一声响,落地,大地抖动,尘土蔽日。
  “喂,你没事吧?”萧九尘看着怀里的叶哀哀问道,说未说完,感到身体一阵酸软,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怀抱中的叶哀哀也就此滚落的出去。
  叶哀哀滚在地上,她的眼睛看向前方,漆黑的洞内,一株草药在黑暗与潮湿中美丽异常,发出莹莹的蓝光。叶哀哀从怀中摸索出那页描绘着蓝冰草的暗黄色书纸,是它,当真是它,叶哀哀拿着书页的手不住颤抖,两行热泪滚落在书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