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尘

  叶哀哀很识相地从床底爬了出来。
  男人的目光锁定在叶哀哀身上,那刀锋一样的眉微微扬起,目光如带着冷冽的风,叶哀哀只觉得被这火烤得汗湿了的背,忽然一阵寒意袭来。
  他身后的人一齐飞身提刀向六师兄砍去。
  六师兄虽然被这男人一脚踹在屋子边缘,气势倒是不弱,一个翻滚拿到叶哀哀脚下的长剑,剑光飞闪,就挡住了四五道砍过来的刀影。
  六师兄一时间将剑舞得滴水不漏,倒叫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拿一个孩子一般的六师兄没有办法。
  那男人却不因此惊异,双手依旧负在身后,不怒反笑,那笑像地狱森罗,反叫叶哀哀感到害怕。
  “是你们杀死了铁头?”他问。
  “我六师兄才不会拿烛台搞背后偷袭这一套。”叶哀哀表面装得镇定,实则身子已经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哦?是吗?”那男子语调上扬,问句出口,一只手掌却在瞬息间向叶哀哀擒来,于浓雾之中,电光火石一般,带着劈山裂石之势,只这一招便能将叶哀哀胸膛洞穿。
  叶哀哀看着那指节根根分明的手,手指细长,指骨突出,带着万钧巨力,有心想躲,却在眨眼之间也不过只能身体本能反应地向后挪动。
  “镫……”六师兄的剑即时挡在了叶哀哀身前,与那肉体凡躯的相碰,竟发出钢铁一般的声音。
  “你不是寻常的江湖小辈,你到底是谁?”六师兄被那手震得退出去了好几步,另几柄大刀招呼而来,实在来不及格挡,手臂和背上都被划出好几道伤口。
  他明明是孩童的模样,却装作老成地问,与那童叟无欺的外貌不符,看起来颇有些喜感。
  “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儿还有这等身手,也还不错。”那男人说道,显然是把六师兄认成了小孩。
  六师兄被人戳到了痛处,他不过是身高矮点,皮肤好点,发育晚点,却被人认成小孩,此刻也不管其他,一声大叫,一剑横劈直向那个男人刺去。
  那些喽啰们看到有人要伤自己领头,也提刀上去阻拦,但六师兄身法实在比他们快太多,无人能追赶得上。
  男人却面色不改,一只手依旧闲散地背在身后,像是看不到这剑已近在身前,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身前是森森白光的长剑,他就站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气若等闲。
  只差分毫了,六师兄手往前送,可下一刻,剑刺破虚空,整个人摔倒而下。那个人站在六师兄身侧两寸的地方,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移动的,就好像六师兄从一开始就没有刺准。
  六师兄身体向前栽倒下去,转头便看见那个人就在身边,不信邪一般,又回剑砍去,这一次是横劈,剑弧依旧与那人差了半寸,剑尖带过他配在腰间的香囊。
  接下来第三剑、第四剑依旧如此,那些随从想要上前阻止六师兄,却被那人男人止住“难得遇上这么厉害的小孩儿,我陪他玩玩。”他说。
  六师兄眼睛都红了,更是不要命地向那个男人刺去。
  火已经烧上了房顶,叶哀哀站在远处,看六师兄如耗子一般被那个男人戏耍,又是心急又为六师兄感到心痛。
  叶哀哀不知道的是,她身后嶙峋的山上,杂乱的脚步声被这雨掩盖。
  当那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山上奔下,翻身进了窗时,叶哀哀才看到。
  她心里大惊“六……”六师兄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一块抹布捂上了她的嘴鼻,一阵馥郁的香味涌进了了鼻腔,下一刻一阵眩晕传来,天地变成了一片漆黑。
  当叶哀哀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几天了,雨已经停了,屋外透进了些许阳光,她全身被绳子扎扎实实捆了三圈。
  她睁开眼,思维还有些浑浊,这是哪儿?她四处打量了一遍这周围的环境,好小的一间房子,屋顶还是盖着茅草,连光线都遮不透,日光如线一般落在泥土的地面上。
  这间草屋也算是简陋得可以,除了自己坐的身下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床的木板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四方的木桌,一个男人正一只脚放在桌旁的凳子上,手上把玩着什么。
  等等,男人?叶哀哀将环顾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这个男人?她差点又晕回去,这才想起了之前经历了什么,而这个男人不就是船上那个,那个……可是他的刀疤呢?
  “啊,恶鬼。”许是昏睡了太久,看到这个男人又过分有些惊讶,叶哀哀竟然一声将心中所想叫了出来。
  “对,我就是恶鬼。”男人此刻好像心情不错,不似在船上那般凌厉,却也没好多少,将手中把玩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收起放在凳子上的脚,坐在了桌前。
  “你……你……”叶哀哀虽然上半身被人绑了,下半身倒还能活动,一蹦蹦下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等等,她目光落在男人放在桌上的东西,那白莹莹闪着亮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东西,这不是,这不是仓蓝吗?
  叶哀哀一直记得她是放在怀里的,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拿去的?
  “。”他看叶哀哀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来,自报了家门“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恶鬼。”最后这句话也不知是玩笑还是讽刺。
  “你把我放了。”叶哀哀晃了晃身子,十分愤怒地说道,像是命令。
  反正也羊入虎口了,现在孤身一人,胆子反倒还大些,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梦想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斜眼将叶哀哀一扫“你都到我的地盘了,还敢这么横,不要命了吗?”他的模样依旧看起来有些凶狠,还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最后一句话,字字顿地,的确很有几分唬人的感觉。
  但是叶哀哀也不知怎么的,看到他那般戏耍六师兄,气从心起,昂首挺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得好像我低头求饶你就要放过我似的,反正你都要杀我的,要么早点杀,要么把我放了,我轻松点儿。”
  好吧,男人的眼光的确渗人,他就这么看着叶哀哀,一字不发,叶哀哀都止不住要双腿打颤。
  男人手伸向桌上那把漆黑的重剑,缓缓站起身来。
  “碰。”他方才坐的长凳被他一脚踢翻,重剑出鞘,连剑身都是厚重的黑色。
  剑风撩起,吹动叶哀哀的头发,完了,这阎王肯定是不会放过她了,叶哀哀闭上眼睛,只求那剑能刺得痛快些,若是能让她死得好看些就更好了。
  “唰唰唰”几道剑风从耳侧掠过,等待着的痛意没有如期而至,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叶哀哀再睁开眼时,捆在身上的绳索已经断成了好几节,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现在轻松了吗?”又站在了桌前,拿起一个粗糙的碗,里面茶水颜色暗淡,泛着油光,他看也没看,仰头一口,牛饮而下。
  “呵呵呵呵……”叶哀哀几声尴尬的假笑,身子已经慢慢挪到柴门旁边,趁着他在喝茶没有看到她,打开门,不要命似的就向外飞奔而去。
  这好像是一座荒山,叶哀哀也不择路,大步往前狂奔,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哪里去?”一只手臂,钢铁一般拦住叶哀哀的去路,野蛮的脸挡在了叶哀哀眼前。
  完了,叶哀哀一高兴都忘了,这大个子是如何猫捉耗子一样戏弄六师兄,自己这两条小短腿只怕是跑断了也抵不过他几步轻功。这一次不会被抓回去被他重新绑起来吧?叶哀哀心里哀念。
  “你的东西忘拿了。”将仓蓝拿在手上递到叶哀哀面前。
  “谢谢啊。”叶哀哀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如此好心,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来送仓蓝的,十分感激地道了谢,双手伸出就要去拿。
  手往后缩,叶哀哀拿了个空,叶哀哀又拿,他的手又换了个方位,总是让叶哀哀差那么零星半点。
  “其实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没关系,你看你都招待我住了这一晚上,就这么走了也不合适。”意识到是在耍她,叶哀哀停了手,这个男人好像对耍人特别感兴趣。
  她拍了拍手,十分“大度”地表示仓蓝就算不要了,大步往前走,后领却被人抓住“哪去?这里都是坨帮的人,你往哪里下山?”的声音跟他的武器一模一样,又重又沉。
  “多谢关系,我自己知道想办法。”叶哀哀反手一甩将的手打开。
  “听说你外号小孟婆?”问道。
  “是啊。”叶哀哀也觉得江湖上传播信息的速度也太快了,其实真正算起来仓蓝她只吹了两次,可这段时间江湖行走下来,小孟婆的名号还不算小。
  “那咱们挺有缘分,他们都叫我铁阎王,算是一对。”伸手像提小鸡一样,将叶哀哀转了个个,又看到了他那张神鬼莫近的脸。
  铁阎王?当真是个贴切的名字,叶哀哀伸了伸舌头,若是谁和这个阎王一对,那就真是倒了大霉。
  “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你要是把宝藏的地图给我,我就放过你。”说道。
  “什么宝藏?”叶哀哀也懵了,她从来也没听说过什么宝藏啊。
  “你还是不肯说?其实你留在身上也没什么用,就凭你这点功夫,还没找到宝藏都被人砍成肉泥了,还不如告诉我,到时候我还能分你一点。”坚信,叶哀哀只是不肯告诉他。
  “大哥,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我没有地图,但我的确知道宝藏的位置。”当叶哀哀抬头,看到身后的树林里一双眼睛露了出来,三师兄食指伸在嘴边,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后面半句话就要说出来,却被生生吞了回去,转了个弯说道。
  “你知道?”眉毛一挑,黑压压的瞳光一亮看着叶哀哀。
  “额……啊……我知道。”
  “在哪儿?”
  “在哪儿?在……诶,我上次看到你脸上明明有一道长疤,今天怎么没有了?”叶哀哀哪里知道宝藏在什么地方?话锋一转反倒问起来了。
  “易容罢了,宝藏在哪儿?”一句带过,依旧追问宝藏的下落。
  “为什么要那么易容?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看的。”
  “看起来凶狠一点,在江湖上走容易一些,宝藏在哪儿?”依旧追问。
  叶哀哀心底一阵恶狠,他看起来还不够凶狠?真的要到眼神一扫,灰飞烟灭的地步才算是凶狠吗?
  “对了,我知道宝藏的这件事明明是个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呀?有什么人告诉你的吗?”叶哀哀顶着杀人一般的目光依旧东扯西扯。
  “秘密?江湖上早就传遍了,仓蓝是前朝皇宫的宝物,前朝太子死后留下很多宝藏还武功秘籍,仓蓝是宝藏钥匙。”虽然急着追问倒还是给叶哀哀解释了,语气中还大有人人都知道,你竟然还问别人从何得知的意思。
  叶哀哀心里苦不堪言,难怪这些日子都有人跟着她,这个没头没尾的传闻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若是被她知道了,非得和他拼命不可。
  “那……那……”叶哀哀实在编不出话和他瞎扯了。
  “小姑娘,你同伴的办事效率也太差了吧,你都跟我闲扯了这么久了,他们现在才出手。”忽然话头不对,猛地在叶哀哀心中炸了个响雷。
  他知道?叶哀哀猛地抬头,却见五道剑芒从四面八方直刺过来,大有下一秒就把他扎成刺猬的气势。
  身形暴退,黑而沉重的重剑脱鞘而出,草叶漫天飞起,黑白色在半空相交,如流光一般,看得眼花,耳边“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五位师兄落地而下,将围在中间,剑锋直指。
  却闲闲散散地站在中间,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死样子,目光中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将重剑扛在肩上,目光落在六师兄身上“我前日放你一马,你不谢我,反倒来杀我。”他说道。
  六师兄脸涨得通红,紧紧将手中的剑握住“你戏耍我。”
  “我要捉那个丫头,你非要挡在中间,我若不把你引来,那个丫头怎么捉得走?”以剑指着站在远处的叶哀哀说道。
  “你捉我们小师妹还有理了?”三师兄脾气最爆,一声怒喝说道“闲话少说,今日且看看高下。”
  “就凭你?”不屑地看了一眼三师兄“除了他或许还能与我一战,你们连根草木都不如。”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大师兄。
  “谢阁下抬举,请教尊姓大名。”大师兄话语虽是客气,剑却未放下。
  “,他们叫我铁阎王。”说道。
  “早有耳闻,久仰。”大师兄这句话说得很简短,像是走了个过程,并没有表现出对有多少敬意“在下无妄谷文远山请教了。”这句话一落,一道剑芒快若闪电便向刺去。
  也不避让,这一次,两把剑黑白相交之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声震寰宇,两道劲力向四周阔散而去,两个人方圆十丈都被这气浪震荡,杂草飞起,甚至围在周围的师兄们都被震得后退几步。
  这是内力的较量,叶哀哀清楚。
  下一刻两个身影分开,白光高举,刹那间十几剑挥出,连成一道光幕,光幕散开向那黑色笼罩而去。
  光幕须弥而至,剑光直刺,身影已经越开几丈开外,又是一阵惊天的响声,当叶哀哀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跃到大师兄身后。
  一阵罡风带着飞舞的草木向大师兄席卷而去。
  这算是叶哀哀第一次看大师兄正经出手,实在让她惊心,人力之下竟能有如此震天摄地的能量。
  片刻一过,两人竟已经交手几十招。
  就连其他师兄们也看呆了,他们从小与大师兄一起习武,也知道大师兄天赋过人,却实在没有想到竟已甩了他们这么长的距离。此刻他们都不敢上前去为大师兄助阵,因为两个绝顶高手的较量,其他人连身也近不了。
  叶哀哀对也算是刮目相看,坨帮是个在江湖上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帮派,比无妄谷红叶六子名气还小很多,大师兄方才的“早有耳闻”明显也不过是客气,但这身法无论怎么看也不算是籍籍无名之辈。
  叶哀哀此刻倒觉得还算是君子,方才五位师兄忽然发难的时候自己明明就站在她的旁边,若是旁人被如此偷袭或还难以招架,但是以的身法,他大可以挟持自己威胁五位师兄。
  他没有这么做,而且那天夜里,他要取六师兄的命易如反掌,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脑中这么一个念头转过的时间,那两个人已经是过了上百招,两道身影越发胶着,树叶随着风浪涌动,竟发出了海啸一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