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聚

  “好。”大家都激动起来,要知道平日里要请沁心单独弹曲的人可以从彩云斋排到皇城,不仅要身份贵重还要让她看得入眼,能达到这个要求的实在是没有多少人,而如今大家都有希望,不管谁是这个幸运儿,能有这个机会便是万金难求。
  侍女很快将发簪传到了酒桌上。
  沁心转过身去,鼓声如雨点般剧烈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敲击,整个大厅的气氛一瞬间就到了顶点。
  鼓声还在继续,发簪从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中传过,近了,近了,言一谦看着那发簪离自己越来越近,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若是等会儿你得到了发簪,一定要给我。”他对身边的胡平说,如命令一般,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他父亲是当朝首辅,而胡平的父亲不过是个正三品,他知道胡平一定不会拒绝。
  话音刚落,坐在言一谦左侧的柳欢就将发簪塞到了他的手中,发簪入手凉津津、沉甸甸,言一谦一时慌乱不知该怎么办,他不想将发簪传递下去,可又不得不传。
  “咚”鼓声响了最后一下,忽然之间戛然而止。
  接着是其余众人失望的叹息声,言一谦手中握着发簪,看见站在最前面的沁心对着他浅浅一笑,整个人像是溺在水中一般,没有了方向。
  “恭喜这位公子。”沁心说。
  “兄弟,好运气啊,可惜了。”胡平拍了拍夏一谦的肩膀,惋惜地说道。
  言一谦惶惶然,这才笑了出来,他真的成了这众多人中,唯一一个幸运儿。
  沁心没有说话,眼波在他身上流转片刻便转身向后台走去。
  言一谦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追了过去。
  胡平与柳欢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待言一谦走后,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了然地神情。
  碧云阁是沁心的闺阁,是整个彩云斋最为瑰丽所在,彩阁翠屏,烟罗帐幔,当言一谦一踏进时便被淡淡的熏香熏得醉了。
  “言公子。”沁心坐在屏风后,柔声唤言一谦的名号。
  “你知道我的姓氏?”言一谦几步向前,看向屏风后那个影子。
  “我不仅知道你的姓氏,我还知道你是当朝首辅言大人的公子。”那个螓首蛾眉的身影隔着浅浅纱幔影影绰绰,更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境。
  “原来是因为我父亲啊。”言一谦低下头,不知怎么,心里有几分酸涩,他曾经仗着首辅公子的身份欺横霸市,但他此时最不希望的就是沁心提起他的父亲。
  “不仅仅是因为言首辅,更是因为你。”沁心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已经卸了钗环,一头如匹缎一般的长发披在腰际,更显出玲珑的身段婀娜,却不俗媚,是那种高贵气质中淡淡散发出来的美。
  言一谦看着竟有些失神了,半晌才失落地答道“因为我?怎么会是因为我?我不过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仗着父亲名号混日子的混混。”
  “不是的,其实我今日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子你,你会相信吗?”
  “因为我?”言一谦抬起头来,看着沁心如能勾魂夺魄一般的面孔。
  “是因为你,沁心才出此下策,只是为了能与公子单独相处这片刻时光,公子会不会因为这样看不起沁心?”言一谦没有去想过,自己几次上帖拜访都被沁心拒绝,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与他见面呢?
  他只感到这个女人与其他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人如其名,沁宁芬芳,心有七窍,站在她的面前,世人都如泥污草莽,不值一提。只一眼,言一谦就早已沉沦,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跪地臣服称奴,也甘之如饴。
  “怎么会?多少达官贵人求这个机会还求不来呢,我只是奇怪,你既然说不是因为我的父亲那会是什么呢?我若是没了我的父亲就什么也不是啊。”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言一谦很有自知之明。
  “公子怎可妄自菲薄?其实沁心知道,你并非荒诞无常,相反你有一颗仁爱之心,忧心天下和百姓。你也很为首辅和家人考虑,只是一时不得志罢了,你才借着这些烟花柳巷麻痹自己而已。旁人辱你,但至少在沁心眼里,你不是这样的人,沁心知道,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她说这些话没有造作的娇柔,落落大方,却又不似那趋炎附势之辈那般刻意迎奉,她集高贵与魅惑于一体,让人由衷地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当真这么认为?”言一谦几步向前,将沁心柔软似无骨的一双柔夷握在手中。
  “言公子。”沁心目光落在言一谦握住自己的手上,脸上露出颇为为难的神情。
  言一谦像触电一般,慌忙将收回,脸上红了一大片。“对……不起,我……我失态了。“
  沁心淡淡地笑,没有说话,如风卷云端,不坠凡尘。
  威北候刘与风是在朝堂上最为中庸的存在,也不知何事,曾经那个大刀阔斧征战沙场立下不世奇功的侯爷竟然渐渐边缘化,说话不露痕迹,行事左右逢源。
  大约是从皇帝开始一点一点清理朝中势力的时候吧,自前任兵部尚书何大人出事之后,他更是每日战战兢兢,只因为自己的儿子娶了何大人的长女。他也曾长叹大樾江山堪忧,他也抱怨这个日子什么是个头,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要生存,要活下去。
  曾经显赫一时的威北候开始收起了锋芒,甚至时常称病不上朝,只有这样才能避开那些人的眼目。
  可是那一天,威北候受到了一封信件,信封上七个大字着实醒目“晚辈木青城奉上。“
  活在压抑中的刘与风险些将信滑落,这应该是随着木家一场大火死了的人,却仿佛从地狱中来了书信。他将门窗都关紧了,甚至让家里一点光线都露不进来,点了灯才敢细细看起来。
  信纸大约有三页,却让他越看越心惊,木青城,他记得那是个阳光开朗、浩然正气,行动举止间都有俯仰天地气概的男子,可这信的内容字字都是算计与诡谲,实在不像是他本人写的,这张扬外拓的字迹是旁人模仿不出来的。
  刘与风将信看了两遍,额上的汗水如豆般,在这寒冬腊月却像是有烈火焚身。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火焰很快攀上淡黄的信纸,迅速卷曲、成了灰烬。
  “木青城。“他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我早该知道以那个人的心性怎会甘心不言不发将自己家烧个干净,原来是因为这样。“
  他攥紧拳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这样做好像对自己没有好处,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逼迫自己,他是威北候,他曾一人带着两千军马追敌百里以外,是他,打下了这大樾辽阔的疆土。
  “来人,备车,我要出去。“刘与风一拍桌面,站起身来。不过是一死,曾经面对数万敌军他都不怕,如今又有何惧?
  刘与风要去的地方是齐王府,那里有一个和他同样几乎被朝廷遗忘的人——皇上的第三子,齐王夏晗邺。
  齐王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亲李才人出生卑微,在生下他时才好容易当上才人,之后再无宠信,寂寂一生,在耀眼如太阳一般的玉贵妃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由于不受宠,樾帝在很早的时候便给了他一块边远的封地,想要将他打发出去,是他母亲李才人苦苦哀求樾帝只希望他能多留在京中一些时日,如此才能安然在宫中长到十六岁。
  此刻的夏晗邺正在自己的寝宫看着书,常年幽静的生活让他把性子刻意磨得僻静,朝堂上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没有关系。
  “殿下,威北侯在殿外求见。”
  宦官进来通报时夏晗邺有些诧异,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母亲地位又低,平时连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不见得搭理他,威北侯与他非亲非故怎会在今日突然造访。
  “请他进来吧。”夏晗邺说道。
  刘与风很快地走了进来,“参见齐王。”他双膝跪地行礼。
  “侯爷快快请起。”齐王放下书,上前扶起刘与风“侯爷今日来我府中所为何事?”他不擅长与人周旋,既然刘与风找他,也不兜圈子了,单刀直入地问。
  “臣今日贸然造访是有一事想问殿下。”刘与风也很爽快。
  “何事?”
  “如今边疆动荡、良将含冤,朝中奸臣当道,殿下你怎么看?”
  夏晗邺心中一惊,这才回过头好好打量刘与风,这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平日里素来和他没什么来往,今日竟会贸然跑来问他这个问题“这当是父皇考虑的问题,我不过一个等着去封地的皇子,侯爷问我,怕是问错人了。”他能怎么看,纵使愤恨,纵使心有余力,但始终力有不足,若是如此,索性两眼抹黑,什么都不要去听,什么都不要去想,他始终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等到时候去封地,了却残生罢了。
  刘与风像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如今萧林忙着对付那些言官去了,没有功夫来扒齐王府的墙角,殿下有什么话只管大声说便是了。”
  的确,出了那许多事,朝中的人早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虽然夏晗邺知道锦衣卫没兴趣来监视他无关紧要的齐王府,但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他回转过身“侯爷今日来莫不是与本王聊闲这些的?对不起,本王没时间也没兴趣聊这些。”说了又有何用?既然无力改变,当夏晗邺说出这句话时,基本算是逐客了。
  可是刘与风依旧很不识抬举,“也是,不是自己的天下所以殿下不关心也是正常的。”
  夏晗邺猛地转过身,以打量怪物地眼神看着刘与风,“你是不是疯了?”
  “如今大皇子已经没了,皇后被禁足,两个嫡子究竟结局如何无人得知,其余皇子年纪都还不大,难道殿下就一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吗?”刘与风也回视夏晗邺,这个少年和樾帝年轻时候很像,棱角分明的五官,不怒而威的气魄,虽然刻意隐藏却依旧遮掩不住眼神中的热血。他一定能成大事,望着那双如有火燃烧的双眸,刘与风不得不佩服木青城的眼光,他好像押对宝了。
  “你若是还在这里说这些疯话,我就叫人来把你赶出去。”话虽如此,夏晗邺却并为叫门房,甚至看着刘与风,好像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臣若是愿意与殿下一起,助殿下坐上那个位置,殿下可还赶臣出去?”刘与风不放弃,步步紧逼,他知道,夏晗邺缺的只是一个点燃他勇气的火把。
  “可是就凭咱们两个人,拿什么去争啊?父皇现在记不记得我这个儿子都不一定,而且父皇现在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他大可以等到其他皇子再长得大一些再立储。”是啊,父皇皇子那么多,他凭什么?凭刘与风一个无所作为的侯爷吗?
  “殿下,老臣只问你一句,你甘心吗?你甘心就这样去了封地?甘心就寂寂无闻?你甘心眼看着那些渣子在朝廷中兴风作浪吗?”刘与风问道。
  “我……”夏晗邺犹豫了,“我不甘心。”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当边疆动乱,当忠臣入狱,夏晗邺何尝不痛恨,何尝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他在这个位置上,天下将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象。
  “你说得很对,陛下春秋鼎盛,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若是不去争,萧林必定会争,待到他扶植新君上位,那大樾才是真的完了。”
  刘与风字字句句,都打在夏晗邺的心上,他痛恨那个阴邪的阉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不能,不能让那个人掌控朝局。”
  “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我?”是啊,那么多的皇子,有天资聪颖的,有樾帝宠爱的,有出生高贵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齐王?
  “因为你是最有情有义的,王进入狱时,你虽然不能去看他,却曾偷偷吩咐狱卒善待他。你与他无交情,却感念他忠义,我相信大樾在你的手里是最好的。”刘与风说道。
  叶哀哀与三师兄总算还是到了岳林,五位师兄很早就站在门前等着了。
  叶哀哀远远便看高五个高大挺立的人影,如五座雕塑一般,雪花在他们身前落下,与这天地间自成一道风景。她加快脚步,迈着小短腿呼呼地跑着,斗篷跟在身后一搭一搭的。
  “大师兄。”叶哀哀最先走到大师兄面前,对着他甜甜喊道,大师兄文远山是七个师兄弟中最为沉稳、温和的,对于叶哀哀来说如同父亲一般,从前他们交情也是最好的,所以当一见到,叶哀哀首先想到与大师兄卖个乖。
  “回家了。”大师兄淡淡地笑,声音平和、温柔。
  “三师弟早来信说你们大约今日会到,大家眼巴巴在这里等了一下午才能看到你。”二师兄苏瑾玉马上抢过大师兄的话。
  “走得累了吧,快进屋里来,好好歇一歇。”大师兄看到叶哀哀落在肩上的雪,很自然地替他拍了拍,带着她往屋里走去。
  “唉,师兄,我也很累啊,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三师兄很愤懑,凭什么都是风尘仆仆赶路,叶哀哀就是嘘寒问暖,而到他就是不闻不问,甚至好像都没有人看到他。
  “还要人关心你呢,你说出去比个武,一去去了大半年,只怕是游山玩水去了吧。”五师兄白项莘与三师兄向来是最活泼的,所以两人经常斗嘴已经成了习惯,此刻听到三师兄这般说,立马回嘴道。
  “嗨,你这话说得欠良心了,我还把小师妹带回来了呢。”三师兄不服气。
  “对,对,这次三师弟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可不算不靠谱了啊。”二师兄打断两个人的话,将一场即将而来的斗嘴消弭。
  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落,但也修得精美,设施一应俱全,主屋前甚至还造了一块十分空旷的练武场,方便大家习武。屋后还有一片竹林,虽然是冬季了,却依旧翠绿,听说大师兄最喜欢的就是那片竹林,时常在那里喝茶、习武,甚至有时候还会砍几根柱子下来,当柴火用。
  屋内烧了地龙,带了一身寒气的叶哀哀一进屋便感到温暖如春,虽是西北蛮荒,但屋子却还有几分江南的细致,还有不少珍稀古玩、名人字画。
  看来大家下山后过得都还不错嘛,叶哀哀竟然以为他们下了山就遗落在人海中找不到了,若早知如此,自己何苦在那渝州城里孤孤单单地熬着。
  进了主屋,大师兄很自然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大家没有都没有异议,两排座椅都安置了茶水几,大家自己找位置,也没有追寻什么长幼次序,随意坐下。由于叶哀哀长途奔波而来,待她脱了斗篷,大家都拥她坐在挨着大师兄的下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