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对战

  这也是叶哀哀第一次吹奏仓蓝,到底有没有效心里也没有底。
  她沐浴更衣罢,焚了三柱香,令曾大牛平躺在楼上木质的地板上,手指微微按住笛身,悠扬的笛音从屋里溢出,渐渐飘远。
  随着香钵里的烟越烧越旺,屋子渐渐已被香烟笼罩,另一副场景渐渐浮现在了香烟里。起初,叶哀哀好奇似曾大牛这样的男人为何还有不肯面对的过去,如今她明白了,叶哀哀只在这世上走了十四载,她的见识是浅薄了,可是这样一副场景,任凭她往后许多年,走过天下各处,见过世事沉浮,而只有这个场景另她最为毛骨悚然,任其终身也始终无法忘却。
  那是一间密室,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墙,数十个男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男人大约都没穿上衣,额头、胸膛上都淌着大颗大颗的汗,密室里虫鼠四窜,苍蝇如堆,他们是谁?到底在做什么?叶哀哀这个年纪说不好奇是假的。
  漆黑的密室被人打开,一道刺目的亮光穿透密室的黑暗,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见识过少的叶哀哀只能用八个字形容,惊心动魄、过目难忘,她的周身如同是被冰雪堆砌起来的一般,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宫服的男人。
  “说吧,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女人轻声说道,声音柔媚轻灵,宛如天籁。
  可是那些男人竟然奇迹般的没有为女人的美貌所迷惑,相反,从她进来那一刻起,男人们尖叫、求饶、嘶吼,密室封闭的环境里全是惊恐的声音,回荡了又回荡。
  女子却如同听不到,掩嘴而笑,点了几个人说道“那今天就这几个吧。”
  她的话一出口,宫人便去拉人,一时间,哭喊声更加凄厉,明明都是肌肉结实的男人却都往后躲着那些宫人,眼神里透露出的恐惧好像眼前便是地狱深渊。
  可是很快,那些人终于被拉了出来,接下来是肉体破碎的沉闷的声音,那些男人被绳子套着脖颈,一圈一圈滚着布满钢钉的木板。血流了满地,碎肉四处散落,掉落在余下那些囚犯的身上、脸上,惨叫声震耳欲溃,在黑暗中分不清是从谁的口中发出来,是受刑的人,还是被迫观赏受刑的人。叶哀哀吹奏笛子的手在发抖,原来炼狱是真的存在,而且它就在身边。终于,惨叫渐渐小了,滚过一圈又一圈的钉板,他们终于渐渐没有气息,密室又安静了,是死一般的安静。
  女子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沉默,她扬起明媚的笑容,“都是好东西,不要浪费了。”她说。
  宫人们唱诺,将散落在地上的碎肉捡起来,也不管是内脏还是什么,统统一股脑丢进一口烧沸了的大锅里,锅里“咕噜、咕噜”冒起热气。也不知是汗还是尿,抱成一团的囚犯身下渐渐流出一大滩液体,慢慢与地上流淌的血融合、交织。肉很快就被烧熟了,宫人们一碗一碗地盛起来,端到囚犯们眼前,勒令他们喝下去。若是有人不从,宫人们们便撬开他们的嘴,顺着他们的喉咙狠狠灌下,滚烫的汤水从他们的嘴角溢出,他们挣扎着想要得到一刻的喘息,却始终摆脱不得,只能发出一声一声类似野兽的呜咽声。
  叶哀哀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股呕吐的感觉从胃部升腾,仓蓝从手中落下,她撑着地面狠狠干呕了几声。面对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和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何无人反抗?叶哀哀不得而知。
  “别过来,别过来……”躺在地上原本睡熟的曾大牛忽然发出大声的吼叫,显然这段记忆对如今的他依旧是折磨。
  “你们若是不说,我就一天选几个,我还有的是办法让你们都吐出来。”此刻女人空灵的声音与曾大牛的求饶声融汇在一起。
  终于止住了呕吐的叶哀哀,重新拾起地上的仓蓝吹奏了起来。画面一转,是高大的皇宫城墙外,曾大牛坐在宫墙外的马车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车前,他苍老的目光地看着大牛,“你们中只剩下你一人了,我无能,敌不过那个妖妇,你出去就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吧。”老者说。
  此刻的曾大牛已经目光呆滞神色涣散,他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老者无奈地笑了笑,“那些秘密最好忘了,一个字也不要对人提起。”
  曾大牛忽然有了反应,“忘了,忘了……”他嘴里喃喃地念。
  “唉,走吧。”老者一声长叹,马夫扬鞭一甩,马车滚滚地往远处走去。
  烟雾渐渐散去,那些曾大牛选择遗忘的记忆终于从他脑中移除。现在叶哀哀理解曾大牛了,寻常人若是从那里面出来,不死也就疯了,曾大牛还能成功活下来,不得不让人称一声硬汉。
  叶哀哀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问,她凑在曾大牛的耳边低声问“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可惜,曾大牛梦魇过了,只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未能回答她。
  她心里气结,再次把希望落在眼前的幻象上,可香已燃尽,烟雾散尽,幻象也消失了。
  “可惜了。”叶哀哀盘坐在地上撅着嘴,觉得这份工作也着实不容易,不仅要被幻象吓得半死,还给你留个悬念折磨你。
  此刻曾大牛还在熟睡,大约还要很睡一会儿,叶哀哀替他盖了一条薄毯,悄声退出,便往外间走。
  曾大牛睡到天擦黑方醒,叶哀哀正在楼下棚里做饭,忽听到楼上“咚”地一声巨响。
  叶哀哀忙跑上楼,看见大牛坐在屋子中间,一脸茫然地看着叶哀哀,水壶倒在他的身边,水洒了一地。
  “你干什么?”叶哀哀问。
  大牛一脸纯洁地看着她,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晶莹有神,扑闪着耀眼的光芒,“我要喝水,正找杯子,一转身就把它碰倒了。”大牛认真的解释。
  他是失忆了,叶哀哀知道,看来仓蓝还是挺有用的,方才的气顿时消了许多,“看来你是失忆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回去吧。”
  “回哪里去?”纯真的大牛好奇地问。
  叶哀哀目瞪口呆,她犯了一个职业性的错误,她只想着帮大牛失忆,却不知仓蓝能将记忆清得如此干净,失忆后的曾大牛该如何处置她却从来没考虑过。
  “你有家人吗?”
  大牛扣着后脑勺,认真地思考,方抬起头天真地说道“不知道。”……此事好像无解。
  相较于热闹的渝州城,入夜后的后街还算安静,叶哀哀把大牛安置在楼下堂屋,铺了地铺,自己睡在楼上,有这样一个汉子守着好像也不是坏事,如此相安无事也过了好几日。
  “咚咚咚……”老旧乔木镶的门板被人敲地不住晃动,一个全身裹着褐色粗布地女人站在门外喊开门,只怕是整条街都听到了。
  叶哀哀从床上挣扎起来,裹了一件外衫还未下楼,大牛先开了门。
  “你果然在这里,我找得好苦。”叶哀哀还未下楼听到女人哭喊,看来是来者不善,还是缓缓在下去,机智的哀哀决定先站在楼梯转角处看看楼下光景。
  女人年纪三十来岁地年纪,蓬头垢面,只是眉目还算清秀,揭下头巾,大约还能在满面的风霜下看得到保养得不错的皮肤。
  女人在大牛身上狠打了几下,大牛受不住便躲,嘴里一面念着“你是谁啊,见面就打。”
  “你不知道我是谁?”女人插着腰反手揪住大牛的耳朵,如此高大的男人却被一路扯着走,场景十分滑稽,“曾大牛,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了?你进去了,我吃不下睡不着,托关系找人,后来他们说你逃了,侯爷说送你往渝州走了,我跟到这里,把人都问遍了才找到你,你知道我一个女人几百里地地跑多不容易吗?你……你还有点良心吗?你问我是谁。”女人说到后面,干脆撂开手哭了起来。
  大牛寻到机会挣脱女人的手,走到一旁机警地看着女人“叶姑娘,叶姑娘是说我叫曾大牛,可我真不认识你啊。”曾大牛虽然强壮,可是看得出来他是真怕这个女人。
  “叶姑娘?”女人忽然止了哭声,抹一把泪看着大牛,“叶姑娘是谁?我说怎么不给我来信呢,你是外面有了女人了。”说着站起来又举起手要打,曾大牛便躲。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在家里眼都望穿了,你在外面找粉头,你找粉头……”这边便骂便打,那边曾大牛只顾抱着头鼠串。
  叶哀哀觉得自己再躲也不是办法,但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等悍妇,只得轻轻咳了一声,弱弱从转角探出头来“那个……我……我应该就是那个叶姑娘。”
  女人这才看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双手托腰,许是刚才跑累了大口喘着粗气,龇着牙说道“好啊,好啊,你还有脸出来,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也学着勾引男人。”说着几步就跨上楼梯去拉叶哀哀。“出去给人看看,什么下贱糟烂的东西,把男人勾得自己家都不回。”
  叶哀哀哪里见过这等仗势,直往后躲,可是哪里比得女人这等神力,只感觉像是铁钳般把她的手禁锢住。
  曾大牛见此情况,跑上来拉,力气使得大了些,一把将女人推了开。
  女人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眼泪哗地直往外掉,“好啊,曾大牛,胆子越发大了,现在为了一个女人都敢打老娘了,我……我不活了。”说着把大腿拍地“啪啪”地响,一味地哭了起来。
  叶哀哀觉得头疼欲裂,第一笔生意怎么就做成这样了?以后做生意一定要问清客人家世,若是家有母老虎的,如论如何也不接。
  “你,你不要哭啊。”曾大牛看女人哭得凄惨也不知所措,想去给她擦擦泪,又不敢,“我,我不是有意的,不然你还是打我吧,我不躲了。”
  “大婶,我真没有勾引你的男人,我也不喜欢他这样……”
  “你个下贱坯子你还挑食儿?”女人哭喊的间隙还能回嘴。
  “不……不是挑食儿,你来的时候没看到我门口写的吗?忘却前尘啊,你男人前些日子找到我,他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对人说,所以……所以找我来了。”叶哀哀字斟句酌,在震天动地的哭声中才将事情解释开。
  女人尤自不信,还出去看了一遍,复又奔回来,“你是说,他失忆了?”她指着曾大牛问。
  叶哀哀无奈地点了点头,世上若有后悔药,她宁可自己失忆也不能让曾大牛失忆。
  女人上上下下将大牛看了一遍,从他纯洁的眼神中确认了他失忆了的事实“可是他要是失忆了,我们该怎么过啊?”叶哀哀没有想到,女人哭得越发大声了。哭着哭着又忽然转过身拉过叶哀哀“是你把他弄失忆的,你说怎么办?”
  叶哀哀眼皮猛跳,看来不管如何,这个女人都是赖上她了。
  天已经开始亮了,叶哀哀躺在楼上辗转反侧,心里憋了一团火似的,楼下女人的哭喊清晰地传上来“我们家就指着这么一个男人过活,以后可怎么办啊?家里面还有八十岁的双亲,没活路了,没活路了……”她就这么精神健旺地嚎了一夜,竟一点不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天已经亮透了,周围邻居都起来看这场热闹,人也是越聚越多。叶哀哀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她没有办法出去买菜啊,她闭着眼看到的都是香喷喷地包子。
  “啊。”她一声怒吼,直奔下楼,却见大牛也坐在最后一步的阶梯上,抬起一张蜡黄带乌青的脸看着她。
  “不能把她赶走吗?”叶哀哀问。
  “我试过,可是我一去她就说我没良心,边说边哭,我实在没办法。”大牛依旧回答得很憨厚。
  一个大男人竟被女人唬成这等模样,叶哀哀心里把曾大牛鄙视了千百遍。女人的爆发力与持久力实在叫叶哀哀惊叹,此刻日头已经高照,四月的天虽不算毒辣但也不和煦,女人嚎了这么长时间竟一口水都不喝。从昨晚确认曾大牛失忆后到现在也有四个时辰了吧,叶哀哀都要虚脱,她却强悍依旧。
  “孩儿啊,是娘没用,一块儿死了吧,都一块儿死了吧。”声音如能穿金裂帛回荡在窄窄的后街。
  看客都把门口堵死了,一人一句都几乎要将屋子淹了。
  “嚎丧呢?你那么喜欢嚎,戏院嚎去,我们还要睡觉呢。”隔壁秦寡妇杵着她标志性的扫帚对着女人骂道。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我男人失忆了,不要我们一家人了,还不准人哭怎么了?”女人也不示弱,站起来与秦寡妇对骂道。
  叶哀哀搭下去的脑袋瞬间又抬了起来,耳朵倒竖,秦寡妇的彪悍她是见识过的,只是与这女人战斗力孰强孰弱还不知高下,如今这是两虎相争呐,如此斗局,叶哀哀只觉得缺把瓜子。
  “你男人就是死了你也在家哭去,你没看人家小姑娘是做生意的啊?又没强迫谁,你在人家门口嚎丧算怎么回事?怎的?没男人活不下去了,还等着这四邻八舍的谁能把你看上,管你下半辈子吃喝呐?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只怕你男人就是想忘了你这副德性才要花钱来失忆吧。”霸气,叶哀哀心中暗赞,她要是有这等本事,还能怕谁。
  “你……”女人指着秦寡妇,“只怕是你和这小娼妇一伙的吧,她分了你多少钱?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你男人弃你了,该报官报官,该投河投河,也没人拦着,为难一个小姑娘你又算什么货色?打量咱们渝州城跟你们乡下一样,容你这等泼皮烂货撒泼打滚就能济事的吗?”
  “你……你……”女人面目赤红,一句话说不出来。
  “人家大门开着没拦着你,你专挑人家门口撒泼,打的什么主意,来让大家伙看看,这婆娘男人没了,可有人要这破烂货。”宋寡妇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男人都怕,都有散人的想法。
  “我跟你拼了。”女人没想到秦寡妇战斗力这么强,一时找不出话应对,撸起袖子露出两只肥硕的肘子便要和秦寡妇干起来。
  “诶,诶……”秦寡妇往屋里退了两步却半点没有避让,支着扫帚把女人挡住“大伙儿都看看呐,这女人讹人不成就要害命,我若是死了没什么,只可怜我那莲姐儿小小的年纪没了娘,往后挨饿受冻还依赖大家多照料。还有大家千万不要放过这个泼妇,替我讨一个公道啊。”
  原本大家都是街坊,刚开始都是为这个女人打抱不平的,如今见她如此彪悍,同情心也去了七八分,再加上大多与秦寡妇相识,都纷纷上去拉架。
  女人被人拉开,气势已经去了七八分,此刻也无话可说,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有干嚎的份儿。
  看客看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三三两两也都散开了。
  秦寡妇见此,一声冷哼,“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女人没了看客,戏也唱不下去了,原本只想讹些钱出来,如今钱没讹到反惹了一身腥,又反过头来曾大牛,“大牛,你随我回去吧。”
  曾大牛本对女人有几分同情,但见了女人如此精彩的表演,哪里还敢?憨憨地便往外跑走了。
  “大牛,大牛……”女人见曾大牛走了,赶忙跟了上去,后面如何,叶哀哀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