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一样,也一样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送苏彤回家路上,沉默许久的安周终于开口。
苏彤没有正面回答,却道:“下次你可以试试把马蹄粒加进去,说不定也挺好的。”
安周:“果然看出来了。”
苏彤:“等新店开业,你们估计要熬一段时间。毕竟换了人,活招牌新建需要时间。不过我相信你们。”
安周:“相信我们?你是相信周家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店倒掉吧?”
安周所言,确实也在苏彤考虑之内。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们和周家统称为我们。而且对你和路大师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新开始。就算最后店还是倒掉了,周家这样的大公司给的遣散费不会差,更何况,周培对这个招牌还有你们这些人是有旧情的。”
安周:“旧情?旧情靠得住吗?当时,你和老陈,和路大师也是多年合伙情,可关键时刻不还是各思己利?”
苏彤:……
安周:“苏彤,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
苏彤:“我变了……行,我变了,变了难道不正常?吃一堑长一智,我还不能变了?再说我的旧情靠不住,但不代表你不行。你都能和那位合伙开店,和周培就不行?比起来,周培从没那什么你……”
虽然苏彤觉得安周能和连累他进去的前女友合伙是无上的气量,但那些往事总归是不好的记忆,所以越说越小声。
没想到安周听言,忽然松了紧绷的脸,笑了两声道:“当我没说,你好像也没变。”
苏彤:……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彤总觉得自己很了解安周,就像了解陈觉霖,了解路东一样。可每次说到某些方面,苏彤又觉得安周的脑回路和她有难以跨越的次元壁。
不过她很快要走了,次元壁就次元壁吧。而且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也是真心话。
这时安周突然沉声:“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向资本低头。”
苏彤愣了愣,自嘲道:“我也曾经这样以为。”
见苏彤语气不佳,脸色愁苦,安周自觉话错:“算了,不说这个。你们什么时候走?”
苏彤:“后天上午的飞机。”
安周:“先去英国?”
苏彤:“嗯。”
安周:“航班号给我吧,我送你们。”
苏彤:“……BA165。”
回到家,苏彤有点后悔,告诉安周是觉得熟人送方便,也安全,毕竟车祸的事刚过不久。
可……万一那天到了机场,安周问起归程呢?
这时,苏彤妈忽然冒出来:“订车了吗?十一点的飞机,最晚七点半就要出门的。”
苏彤:“安周送我们。”
“安周?”苏彤爸也从屋里走出来,“你不是说周培那边很忙,他有空?”
苏彤:“嗯,他有。”
苏彤妈:“哎,这孩子……当初那些人里,大概就安周对你最好了。”
苏彤汗颜:“……妈,你以前不是总让我防着点他乡下人吗?”
苏彤妈:“防归防,又不冲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彤爸:“他对彤彤好不是应该的吗?要不是彤彤,他说不定还在搬砖。”
苏彤妈:“哦哟,这世上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彤彤对菲菲不好吗?那菲菲有这样对彤彤吗?”
苏彤爸:“菲菲有孩子,肯定是先考虑孩子。再说这次元旦,她爸妈不是还送你一套金首饰。为啥?”
苏彤妈:“一套金子才……”
苏彤对于她爸妈的“应该说”不感兴趣,最近她总有种模糊的自疑:不管她的理智再反感这些言论,但只要经常听到,它们都会缓缓渗入自己的潜意识。当类似的情况发生时,这些自己反感的言论反而会成为主导。
于是苏彤速速躲进卧室,关上门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他们一家三口将有很长一段旅程,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听他们的诡辩。所以容她耳根清净几天吧。
到了后日,安周七点到位。苏彤爸妈拖着箱子下楼,远远看到他就一个劲地打招呼:“啊呀小安啊,麻烦你起大早了。”
小安……
苏彤以前刚开始叫他小安周的时候,他可嫌弃了。越是那么叫,安周越是不好好做事。
如今听着她爸妈更肉麻的语调和称呼,安周却是一派受用,连久治不愈的面瘫都改善了:“叔叔阿姨早,行李给我吧。你们先上车,买了豆浆和银耳汤,路上垫垫肚子。”
苏彤妈:“哦哟,人如其名哦,好周到。”
苏彤爸见到他喜欢的豆浆,也难得附和道:“那开车应该很稳很安全了。”
安周:“叔叔放心,我的车技苏彤知道的。”
苏彤:“我不知道……快走吧。”
一路上,苏彤爸妈不晓得是太兴奋还是太焦虑,一会儿讲着他们的旅行计划,一会儿又拜托安周以后飞黄腾达了也能帮帮苏彤。
苏彤暗示明示几次请他们休息会儿,老两口的口技完全挡不住。
安周呢,今天跟吃错药一样,不管他们说什么都给予积极的回应。苏彤心里碎碎念:还不如以前面瘫不说话呢。
一个小时后,四人终于到达机场。
苏家三人下车,安周也跟着下车,说是行李多他正好帮帮忙。
难得有人凑着自己,苏彤爸妈自然乐意。
苏彤看出来了,她已无力回天,所幸就这样吧。
等办好机票和托运手续后,苏彤爸妈去洗手间,留下苏彤和安周两人看顾行李。
四下无人,苏彤终于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说你今天怎么性格突变?”
安周:“有吗?”
苏彤:“没有吗?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我爸妈,以前你可没这么讨好吧。”
安周:“以前不会,你也没教过。后来搜了点经验贴,会了。”
“啊?”苏彤不解,“会什么?什么经验贴?”
安周:“如何博取异性好感。”
苏彤:……
安周:“开玩笑的。”
苏彤:“完全不好笑。”
安周:“也是……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计划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听叔叔阿姨的话,没四五个月是回不来的。”
苏彤:“怎么?你还要来接机啊?”
安周:“我喜欢有始有终。”
苏彤:“……你今天很奇怪。我总归会回来的,又不是移民。”
“我知道。”安周忽然低头不看苏彤,“但是我觉得你回来之后可能不会联系我……们。”
苏彤:……
安周:“算了,你不联系我们可以联系你。”
苏彤:……
安周:“苏彤,你会回来吧?”
苏彤:“当然。”
苏彤当然会回来。可是正如安周担心的那样,苏彤也确实准备切断一些联系,即使回来也不打算主动找他们。
因为她害怕。
怕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安周似乎看出了什么,没再追问:“走吧,叔叔阿姨回来了,我送你们去检查口。”
到了门口,苏彤爸妈再次感谢安周,而后故意给两人留了一点空间。
苏彤不知如何道别,只能遵照传统礼仪:“好了,我走了。谢谢你送我们过来。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安周听言,眼角微眯,眼眸有些闪光,郑重点头道:“我等你。”
苏彤:……
苏彤很怕安周这样,明知她不会兑现承诺,却还是一脸真诚地应和。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但却是第一次没有归期。她想走的无牵无挂,为此甚至带上了爸妈。可安周那样,还是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然而更不舒服的还在后头。
这次去英国,是长途飞行,于是苏彤买了头等舱。
等三人到了贵宾候机室,苏彤爸妈忙着吃自助餐时,落单的苏彤在酒水区碰到了王太太。
两人擦肩没能过,一个余光就锁住对方,而后不由自主面对面坐下来。
王太太:“哟,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彤:“是啊,好巧。您出差?”
王太太:“no,去伦敦和我先生孩子汇合过年。”
苏彤:我去,这么倒霉?
王太太:“放心,我们隔天就去爱尔兰,我们应该没机会再见。”
苏彤:“嗯……”
王太太:“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富余出国过年。”
苏彤:……
王太太:“我听说你店着火的事是人为,以为你会抓紧时间搜集证据打官司呢。”
苏彤:“……你误会了。”
王太太:“也许吧,不过也许你是想放虎归山再借刀杀人。就像当初我和你可怜的隔壁邻居那样。”
苏彤:……
陈觉霖走之前把倪天刻意引导王太太以及傅嫣然出手的消息传到了王均然夫妻那儿。苏彤不晓得他的具体手段,但是陈觉霖做事向来效果有保证。
今日偶遇王太太,她愿意坐下来和自己说话就很意外,再听听这些话的内容,冷嘲热讽里夹杂着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看来是知道了苏彤想让她知道的事情,由此生怨。
可这能怪她?坑不是她挖的,这跳也是她们自己跳的,前前后后受害的都是苏彤,却反过来被加害者问罪?
笑话。
可是王太太不以为然:“苏小姐不用这么看我,你是什么人,从Ryan告诉我的关于你们的事情里,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你和我一样,都是利益至上的人,我们这样的人,被人偷了一块必然要讨回十块,你不会放过倪天的。”
苏彤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爆粗口的欲望道:“或许是,但不管我想怎样,我都没本事动人家国际企业APAC的高管的儿子。”
“不能动不代表没本事。”王太太忽然冷笑道,“在能动的时候不动,偏等到不能动了再跑出来卖惨博眼球聚民怨,然后等那个傻子出来替你动手。这也是本事。”
苏彤:……
王太太:“别误会,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干,不然怎么会有傅嫣然。”
苏彤:“既然如此,王太太你又何必看我不爽?”
“这不冲突。”王太太冷下脸,“我不否认我喜欢这种招数,至于使招的人那就不一定了。你一边自诩有理有良知,看不上我借傅嫣然对付你。如今千方百计把倪天的事传到我这里,想让我替你对付他,呵,做梦!苏彤啊,你有本事设新时代优秀独立女性形象,就别学我们这种奸商的招啊。真正聪明善良的人,是不会做这种让别人替自己冒险的事儿的。这一点,我和你永远不一样。”
王太太一通话说完便狠狠地瞪了苏彤一眼。离开时,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苏彤原本是想反驳一二的,可张嘴之后却迟迟无话可说。
苏彤一直以为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可后来一轮两轮的恶言黑语,一次两次的不知所措,苏彤才看明白,她的良心大概都建在利益二字上。
就像她和陈觉霖和路东,他们三人关系的开始就不是雪中送炭只是抱团取暖,那好聚好散就是可能性最大的happyending。
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东西就像是森林里的巨大蜘蛛网,它能兜住人,不会让你摔个粉碎;可它也是能缚住人,让你迷失方向放弃抵抗。
苏彤享受过这张网的好处,借着它弹到高处;现在也感受了它的沉重,差点融入泥潭。
所以安周说她向资本低头时她的内心是不服的。
她那不是低头,只是借刀斩丝。
卖店其实一直也在她内心最深处的计划上,只不过她以前觉得时机未到,她要一个能让她利益最大化的机会。
后来出了失火这档子事,苏彤其实有很多方法保住店。她可以像王太太说的去调查倪天,或者搬离昌五路,甚至找其他资本靠山共同经营。
可是她却选择彻底卖掉店。
她告诉别人告诉自己这是万般无奈的痛舍,因为她害怕连累别人。
可这其中,就没有害怕这家店连累自己,于是迫不及待做肿瘤切除似的卖掉它的心思?
当初她说的多看重这家店,或许只是比路东看重一点。
而对倪天,她可以收拾,就是难一些。可她却选择递交给别人,让他人去冒险。这和瞿总放任继子不管有何区别?
安周那晚说的很对,她并不是相信他们的能力和技艺,她是相信周家和周家背后的资本利益,相信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哎,到头来,她和那些自己嘴上厌恶的只顾利益的人一样,都谈不上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