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却到底躲闪不及，那弧线终点终于还是落在女孩白皙的脚踝处。
莫点点无奈地弯下腰用纸擦了擦脚踝那片湿滑的污渍，擦完抬头才发现周围没有垃圾桶，她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浸透了泥水的纸，只好指尖捏着纸往车站走。
此时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又逢雨天，公交车自然便成了香饽饽。
已经过了好几辆公交车，却挤不上一个人头。
点点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捆成一股的头发，抬眼四处胡乱张望。
不远处的另一个车站，一个身着白色衬衣的高个子男生正站在车站的广告牌边。
车站人那么多，他却最为显眼，以至于莫点点飘过去第一眼的那一刻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一头漆黑的短发理得干净利落，纯白色的衣袖一半翻卷着，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
他一只手腕上搭着校服外套，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揣在裤兜里。
莫点点曾一度认为这是一种很装逼的行为。
青春期的男生大多都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很酷的样子。而她只觉得那种耍酷的行为极其好笑。既显得做作无比，又显得十分幼稚。
可是，偏偏这个男生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他的动作没有一点不自然僵硬抑或是夸张造作。
也不是走秀一般的耍酷。
而是一种浑然大气的洒脱和闲适。
莫点点竟然觉得这个小动作被他做起来格外优雅从容。
男生欣长的身影在城市的灯光下慢慢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手腕上搭着的校服的样子莫点点看不太清，只觉得条纹的样子像是附近科中的校服。
他似乎也没打伞，头发湿了大半的样子。脸上却没有雨水的印记，大约是已经擦过了。
男生从容地掏出手机，不急不缓地戴上耳机，然后十指灵活地跳跃在屏幕上，半晌手指顿了一下，然后把手机重新揣了回去。
此时恰逢高空一阵惊雷响起，急促的雨点夹杂着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人群瞬间一阵慌乱，有人大呼小叫咒骂着，世界霎那间无比喧嚣。
男生却视若无睹，笔直挺立着的身形一动也未动。
他的白衬衣洁白的晃眼，与周遭一片泥泞显得格格不入。那么多的污水飞溅，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滴都没沾上。
他的气质沉稳如斯，于大雨中予人以安定的慰籍。
莫点点穿着小短袖的夏季校服冻的直哆嗦，身子微微发颤，心里暗骂自己不知道出门时穿件厚点的外套，眼睛却依旧滴溜溜使劲看过去。
不知怎么的，男生似乎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一般，竟微微偏过头往这边。
莫点点嗖地收回肆意流连在对方身上的目光。
她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只觉心跳如鼓。
继而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来回摆弄随身听，却其实一首歌都没换，心中一直碎碎念“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在心里数够了十秒，莫点点才敢再次抬头偷看，男生依旧站的笔直，长身玉立，雨下了已经有半膝高，有的车故意似的开得飞快，地上的污水四处飞溅，人们咒骂声连连。
但他竟然显不出半点慌乱狼狈，像一颗干净挺拔的小白杨，蔚然屹立在人群中，从容沉静地戴着耳机听歌。
他们同样生活在这样污浊的环境中，凭什么他就可以这样纤尘不染？
有人生来就高贵吗？有人生来就儒雅吗?有人生来就璀璨夺目吗?
《陈涉世家》中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处境不同，心境却大约是有几分相似的吧。
莫点点看着看着，才忽然觉得这个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禁埋怨起自己的脸盲。
他刚才有看到自己吗，是不是发现自己一直在看他了呢……
他会很不屑偷窥他的女生吗?
她想象着他脸上的表情，漠然?骄傲?嗤笑?微笑?
因为雨大天暗，周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看不大清男生脸上的表情，莫点点只好悻悻地收回视线。
她借着光对着广告牌看了看自己的发型及大致仪容，心里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莫点点坐着末班车回了家。
随身听切歌的键还是很崭新，因为她几乎从来不按，Adair只出了一首曲子，单曲循环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这个很旧的随身听还是她捡瓶子攒钱攒了很长时间才买的。
莫点点指腹轻轻摩挲着随身听。耳边的曲子像是下了蛊，怎么听也听不够，她着了魔，听着听着，无意识地冲着窗外傻笑。
车水马龙，人流熙攘，花木丛林，城市夜景在眼前一幕幕飞快掠过。
到了家，点点把书包放下，洗完手打开抽屉找笔芯，那里存放着她的相册，还有一只很漂亮的小玻璃罐，罐口缠着一条樱色的丝带。
那是妈妈离开的时候留给她的，里面装着她叠满了的星星，有几年前刚刚学着叠的，也有不久前叠的。
那些平面的，立体的，七彩斑斓的星星在玻璃瓶里安静地躺着。
她记得那天妈妈笑得如微风般温柔，跟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还温柔地牵着她的手送她去学校。
她记得妈妈最后一句话是:“点点，你要听姑姑的话。”
只是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妈妈。
“莫点点，吃饭了!”
姑姑似乎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语调很是欢快。
莫点点把东西放回去，小跑着去厨房端菜。
哥哥还没回来，她不能吃饭，就算肚子已经开始抗议般的疼痛起来。
虽然姑姑现在什么也没表示。
儿时发生的一件事她一直印象很深。
小的时候她很不懂事
很早就放学回了家，谁知哥哥没回家
然后等啊等……等啊等
最后实在等不到，
莫点点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起来。
姑姑瞥了她一眼，说“吃吧吃吧”
她就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青菜递到嘴边。
姑姑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啪得打掉她的筷子，一句话也不说铁青着脸向厨房走去。
“我儿子都没吃，她算个什么东西，没眼色!”她听见姑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行了行了，你小声点，孩子听到了不好。”是姑父劝解的声音。
也许，本来就是说给她听的吧。
她讪讪地摆好筷子，默默垂下眼帘走回房间。
大人的世界真奇怪啊……
明明是姑姑让她先吃饭的，如果不想她吃为什么还要那样说呢……
可是后来想起来，只觉得当时是她的不懂事。
毕竟姑姑能看在当初母亲留下的那笔钱的份上收留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莫点点戴上耳机，打开本子，开始写作业。
窗外，华灯初上，屋里，耳机里单曲循环着《冥王星狂想曲》。
那是莫点点最喜欢的曲子，在她看来那是首特别好听以至于百听不厌的曲子，只可惜太过于小众化。
曲作者十分低调，明显不愿广泛传播作品，只有唯一的一个小众的音乐网站能听。而且没多久还下架了，说是没有版权……莫点点庆幸自己那时候已经把曲子录了下来。
如果他再出几首曲子，一定可以风靡一时吧。
其实她之所以认为这首曲子能火，是因为音乐中所谓的不切实际引发了她的无尽遐想。
曾经每个人都有过假设，对未来充满期待，对梦想自信满满，对理想豪言壮志，满腔热血，肆无忌惮地对未来充满华丽的幻想的，不是吗?
所以，若是听了曲子的人们都把当初对远方美好的期望辐射到Adair和他的音乐当中，寄希望于在他的带领下，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建立一个乌托邦，那么他就会一定火起来吧……
Adair最近几年才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出现。
三年来只出了这一首歌，而且除了歌曲之外，人们寻找不到他个人的半点足迹。
明明是一个业余钢琴师，却达到了超标准的专业水平。
她想，即使以后他红了，她也还是会偶尔默默关注他。因为她想看着他变得越来越优秀。
只是她渴望他火起来，却又偶尔并不想他被那么多人一起分享。
她想他火到万人空巷，全民追捧，却又想他一直是小众的，永远只有少数人和她一起分享他的曲子……
她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不知不觉，竟是插着耳机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灯光朦胧中，她隐隐约约地看到桌子边上站着一个人。
身形挺拔，眉目俊秀，鼻子俊挺，皮肤苍白却不阴柔，五官毫无瑕疵，尤其是眼睛，黑亮且深邃，非常漂亮。
他侧着身子对着窗外弹奏钢琴。
等等……钢琴?
这难道是上午的那个美少年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莫点点身体一僵，动也不敢动。
他侧头俯身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不要打耳洞”
然后倾下身子，用修长而有点凉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轰!
莫点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充盈，热浪从耳垂沸腾到耳根。
男生略显凉薄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的声音钻到她耳朵里，酥酥麻麻带着一股电流。
“……”
“好你大爷!”
这是什么鬼梦啊妈耶……
点点听说梦是潜意识的一种欲望的展现。
难道
她她她……居然对一个陌生人有这种遐想！！！
就在她做美梦做得入神的时候，门砰的一声巨响打碎了她怪诞的梦境。
莫点点使劲揉揉眼睛直起身子，企图使自己清醒一点。
她知道，姑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