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陈庆之走马任扬州 二

  十月金秋,秦淮河上的花船都挺靠在岸边,所有酒客与妓女都在楼上一边吃酒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在飞流阁前,一大片人围着飞流阁富丽堂皇的大门看热闹。百姓们看着许多人围在这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放下手中的生计围拢过来,看着圈子中心的那个白衣男子,窃窃私语着。
  “在这儿看什么呢?”一个壮年男子终于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向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看着挤进来的大汉,指着圈子中的那个白衣男子说道:“知道他是谁吗?”
  那大汉看了看,说道:“谁啊?不认识啊!”
  旁边的那人说道:“这你都不认识?这可是最近新封的侯爷,好像叫什么陈庆之。”
  大汉有些不解的说道:“那这么多人都站在这儿看什么呢?”
  那人说道:“刚才这位爷要去逛妓院,被老鸨子轰出来了,所以我们在这儿看看啊。”
  “嗨!我还以为看那位漂亮的姑娘呢?不就是没钱逛妓院给轰出来了吗,有什么好看的。”大汉不以为然的说道。
  旁边的那人也觉得有些荒唐,说道:“也是啊!”那人转身仔细看了看那大汉的衣着说道:“不过这儿的姑娘还能轮的着咱们俩来看?”
  大汉点点头附和道:“是啊!算了,那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我还要回去干活呢。”那名大汉这样说着,脚却扎扎实实的钉在原地,没有丝毫想离开的痕迹。
  陈庆之站在圈子中,被人围着观瞧,脑袋都有些大了。他再过两日便准备前往扬州,想跟流云姑娘道个别,谁知道老鸨将门死死的把住不让他进。
  这倒也不奇怪,这飞流阁是尚书令范云开设的,而它真正的主人则是威王,陈庆之前两日刚平息的萧玉瑶的叛乱,使得范云差点用奏折将陈庆之埋了起来,此时不让他进门倒也不稀奇。
  陈庆之对此事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可以轻易的破门而入,但堂堂的三品将军要是因为逛妓院而动武,恐怕范云可以拿此事将陈庆之搞得声名狼藉。
  陈庆之是早晨来的,此时已经正午了,烈日将陈庆之晒得有些头晕,这倒也并无大碍。让陈庆之无地自容的是旁边的围观者不断地凑在一起,而且滚雪球一般的越凑越多,将这条花街堵得严严实实。
  百姓们看着陈庆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如同刀尖一般,一点一点的撕扯着陈庆之的神经。
  终于,被太阳晒的有些头晕的陈庆之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门开了。老鸨走了出来,面露难色的看着陈庆之。
  陈庆之迎了上来,看着老鸨说道:“哟!妈妈,你终于肯开门了。”
  老鸨有些局促的看着陈庆之身边围着的群众,干笑着说道:“侯爷你别玩笑了,赶快进来吧!要不然还让其他人以为我们对您不恭呢!”说着,一把将陈庆之拉进院子,匆匆的将门再次闭上。
  老鸨闭上门,从门缝里瞄了一眼,见外边围观的百姓都已经散开了,这才回过身来,叹了口气说道:“陈侯爷,你这又是何必呢?这飞流阁的主人与你过不去,你何必为难老身呢?”
  陈庆之躬身说道:“我并没有想为难你的意思,只是想见一见流云小姐,与她道个别,还请老妈妈行个方便如何?”
  老鸨叹了口气说道:“这进都进来啦,你还叫老身说什么。司琴,去请小姐下来。”
  司琴匆匆向楼上跑去,不一会儿又下来看着陈庆之说道:“小姐说她今天身子不好,就不下来了,还请侯爷一路顺风。”
  陈庆之一怔,定了定心神说道:“小丫头,你可莫要框我,流云姑娘真是这么说的。”
  司琴还想再说什么,楼上传来了声音:“既然陈公子多疑,那小女就亲自来向陈公子道歉。”
  流云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楼梯的横栏向下走来。
  陈庆之看着流云姑娘病赳赳的模样,连忙起身说道:“在下冒犯了,还请流云姑娘回去歇着吧!”
  “既然已经起来了,还是要道个别才好啊!”流云姑娘来到陈庆之面前问道:“请问陈侯爷要去何处啊?”
  “去扬州!可能要去个三年五载的。”陈庆之扶着流云慢慢坐下。
  流云姑娘缓缓坐下,说道:“既然如此,我祝陈公子官运亨通,一路顺风。”说完,便倒上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于陈庆之。
  陈庆之看着流云姑娘手中的另一杯酒说道:“姑娘此时身体正弱,还是不要饮酒了吧!”
  流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陈公子,请!”
  陈庆之不再说话,默默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流云站起来说道:“好了,这送别的酒已经喝了,我的身子也乏了,要休息去了,陈公子请便吧!对了,陈公子,我听说这扬州城繁花似锦,公子去了就不要回来了。这建康城的风云说变就变,公子还是离这儿远一点的好。”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陈庆之满头雾水,他有些不明白流云姑娘的性情为何变得如此之快。旁边的老鸨子忍不住说道:“唉,这些年来,公子的心意,连老身也看的清清楚楚。公子,想当年我也是秦淮河上有头有脸的人,多少公子趋之若鹜,但老身依然在这儿待着。流云姑娘离不开这儿的,公子还是不要太多牵挂了。”
  陈庆之端起酒杯,痛饮两杯后点点头说道:“在下告辞了。”
  屋内,小丫鬟司琴伺候着流云姑娘睡下了。小丫鬟看着昨夜因饮酒过度而病倒的流云,有些不明白的摇摇头离开了。流云姑娘见司琴离开,又坐了起来看着桌上的棋盘默默念道:“一路珍重。”
  磕头师在后院打理着花卉,一只昆虫忽然从花丛中飞了出来,眼疾手快的磕头师一把便将其抓住,伸开手掌,那只昆虫已经被捏碎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看来老衲有些老了,控制不了手里的力度了。这再过些时日,建康城就要变了风云,到时候不知道老衲还有没有当年那般敏捷了。”
  “大师,你这一个人嘟嘟朗朗的在那儿说什么呢?”宋景休来到后花园看着磕头师说道。
  磕头师看着宋景休说道:“你不是搬到陈府去了吗,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宋景休双手合十,行礼后说道:“这不是那个豆芽菜要去扬州任刺史嘛,我向与他同行,所以来此地与大师告别。”
  “看来,你真的要跟着陈施主走了。你来建康城这么多年在等鬼将的出现,可是一开始你便于陈庆之相识,真是缘分啊!”
  宋景休点点头说道:“其实当年我的师傅达摩收我为外室弟子时,不但吩咐我去寻找鬼将,还告诉过我,我这一生是没有机会入佛门的。征战一生,必当身首异处。善战者,准备杀戮。”
  磕头师点点头看了看手上的老茧说道:“达摩禅师果然看的久远。”
  “那大师,我就告辞了。多谢大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在此谢过大师。”宋景休躬身下拜。
  磕头师扶起宋景休说道:“你我相遇即是一种缘分,何必谢我。今后但愿宋施主你能一路平安,多多保重。”
  三日后,在建康城外,陈庆之与宋景休骑着两匹白马回首看着偌大的建康城,王僧辩与孙都尉在长亭摆酒来送别二人。
  孙都尉看了看陈庆之与宋景休二人,已经后面骑着驴紧跟着陈庆之的有庆说道:“陈将军,怎么就你二人,护送官员上任的仪仗队呢?”
  陈庆之一屁股坐在亭子的椅子上,说道:“我让他们晚两天出发,我要到扬州摸摸这江南鱼府的虚实,要是大摇大摆,紧锣密鼓的去,估计就什么虚实都摸不到了。”
  孙都尉依然有顾虑的说道:“可这扬州城鱼龙混杂,只有你二人前去,恐怕会有不测。”
  宋景休毫不在意的说道:“你多虑了,由我保护着豆芽,谁要想对他不利,先从我的枪下过一遍。”
  “可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这江湖,从来都不是逞强的地方,邪门歪道多的令人发指啊。”孙都尉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乃是堂堂的扬州刺史,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将皇上赐我的持节交予仪仗队,但上任的碟文是我亲身带着的。”陈庆之摸了摸胸口说道。
  王僧辩点头说道:“我以前在这扬州城驻守过,这扬州城的富贾奇多,他们对付官员从来不靠刀枪,而是稀奇的珍宝之物,所以孙将军你多虑了,陈将军此去不需要主意安全,更要注意的是扬州城的软纱金银才是。”
  陈庆之站起身来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启程了,二位贤弟,就送到此地吧!”说着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其他四人也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陈庆之与宋景休上路了,有庆骑着驴奋力追赶这二人。孙都尉与王僧辩站在亭中看着二人离开。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发现在出城的平民中,有几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三人的离开。此人等孙都尉与王僧辩离开后,来到亭上掏出纸笔细细的描绘着陈庆之与宋景休二人的相貌,画完之后将信纸塞入随身携带的信鸽之中,目送着信鸽离开。
  信鸽很快便追上了慢慢悠悠的的陈庆之与宋景休三人,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向扬州飞去。
  三日后,在扬州会稽郡的吴城,在一处湖岸处,一位穿白衣的芊芊公子在岸边钓鱼。此人刚至弱冠之年,面皮白净,生的十分灵秀,虽不如萧宏,但在眉眼间比萧宏却多了一丝英气。湖边采菱角的少女们看着这名少年,一个个面润羞涩,满目含春。
  但她们也都不敢贸然前去与这男子搭话,因为她们知道这名少年身世绝对不凡。此人虽一身素锦的衣袍,但其用料是姑苏城上好的织锦,价值连城。少年手中的鱼竿是金柄的,杆身是用上好的檀木做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让人感觉价值连城。更何况少年腰中还挂着鎏金的牌子,上面刻着鱼府二字。
  在扬州城,人人都知道这块牌子意味着什么。只有江南鱼府的人才有资格挂这面牌子,持此牌者,连郡县的大小官员都要为其让路。腰间挂此牌的人可以在扬州城任何一处地方索要任何东西。所花的银子只需要商贾去鱼府的后府索要便可。富贾不需要任何凭证便可领到银钱,一些贪心的人漫天要价,鱼府也如数给予。所以扬州城的商人见此牌,都小心奉承,不敢有丝毫怠慢。
  所以说此牌可称得上是价值连城,曾经也有许多不要命的人想要仿造此牌,但拿着在集市上招摇撞骗后的第二日便失踪了。故此,谁也不敢再伪造鱼府的鎏金牌。
  少年手拿着鱼竿,此时显得十分平静。就在这时,一个护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想要说话。
  “闭嘴!”那少年轻声说道。
  护卫便矗立在旁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少年手中的那只鱼竿上下晃动着,鱼漂也在水面沉沉浮浮。少年双目放光,用力撑杆,一只上好的鲤鱼被拉出来水面。少年捏着那尾鲤鱼,解开它口中的钩子,然后回过身来看着护卫说道:“什么事?”
  “少爷,建康城的密探说新任的扬州刺史前几日出发了,而且就带了两个人秘密出行,恐怕再过十日就要到扬州了。”护卫将手中的画像递给少年。
  少年看着画像说道:“看来这二人是想来这儿挖出点什么来,你吩咐巡城的守卫,让他们密切注意此二人,一旦遇见,立刻向我来报。要是他们进了城,我却没得到消息,我要了他们的狗命。还有,让会稽郡的郡守也给我警醒着点,不要让这二人抓着把柄。”
  “是。”护卫转身离开。
  “对了,你给我密切主意着蔡伯龙的动静,我觉得此人要做什么大事,且不可让他坏了我的好事。”少年又叫住护卫说道。
  护卫点点头说道:“是,公子,我会紧紧盯着他们的。”
  少年起身,伸了个懒腰,旁边的仆人说道:“公子,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
  少年点点头,立刻过来了三五个仆人将他的东西收拢了起来。
  少年看着手中吊起的那尾鱼,忽然看向芦苇旁一名采菱角的少女。
  少女盯着少年好久了,看到少年看向她,羞涩的低下了头。少年向湖中飞身一跃,便轻飘飘的落到了少女的渔船上,将鱼递给少女说道:“吃鱼养颜,给,这尾鱼就送给你了。”
  少女羞涩的接过鱼,看着少年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啊?”
  “哈哈,谈不上尊,鄙人姑苏鱼天愍。”少年说着,飞身上岸,挥挥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