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回京 上
若是说那第一个被他劈成两半的魏兵是他的无心之失,那么被他砍掉半个脑袋的魏兵呢?他已经砍断了那名魏兵的手臂,那名魏兵已毫无威胁,他却依然砍掉了那个魏兵的脑袋。而更恐惧的是在他砍杀那名魏兵的时候,他居然从心底产生了快感,这让陈庆之惶惶不安,他从未想过要做一个草菅人命的疯子。如果要他靠屠戮人命来摘掉那顶“庶族”的帽子,他宁愿在建康城碌碌而终。陈庆之看着颤抖的右手,下定决心日后再也不提刀剑。
他看了看屋外已经大亮的天色,想到:“既然睡不着,那就出去转转吧!恐怕在他昏迷的这两日,外边已经翻天了吧。”想到这儿,陈庆之下了床。他抬头看着衣架上为他准备的那件白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件白衣上沾染着大团的血迹,并且血液还从衣服内不断地渗出,血滴顺着衣袖缓缓滴下。陈庆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他扶着椅子大口地吸着气。他再次向那件白衣望去,却发现那衣服上的血迹不见了。那件白衣并非他之前穿得衣服,恐怕是宿豫郡郡守为他准备的新衣,衣服一尘不染,并无一丝血迹。
陈庆之看着那件白衣,知道是自己的幻觉。他定了定心神,将衣服穿上缓缓的打开房门。
在院中扫地的奴仆看见了陈庆之,忙说道:“将军,您醒了。我们老爷说等将军您醒了后让我去通知他。将军您看,此时要不要通知我家老爷?”
“这里是哪里?”陈庆之问道。
“将军,这里是宿豫郡守府邸,我家老爷正是宿豫郡的郡守刘勋。”奴仆继续问道:“大人,您看要不要通知我家老爷你醒过来的事?”
陈庆之点点头说道:“好,请刘大人过来一叙吧!”
奴仆便急匆匆的出去了。陈庆之缓步来到了园中的凉亭旁,看着池中的盛开着的荷花与缓缓游动的鲤鱼,顿时感到心旷神怡。
“此时,要是有一个棋盘和一壶茶便好了。”陈庆之看着湖面想到。
这时,后院的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庆之转身看去,刚才的那名奴仆引着一个体型富态,年龄已至而立之年的男子急匆匆的向陈庆之走来。
陈庆之看着那个男子身穿五品官服,料想这便是宿豫郡的郡守。那郡守老远便看着陈庆之拱手,笑着说道:“陈大人,你终于醒了!
陈庆之也站起来拱手相迎。
“下官刘勋拜见宣猛将军。”刘熙作揖说道。
陈庆之连忙将他扶起,说道:“刘大人客气了。”
“哈哈,陈将军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派往彭城的大梁军士,前几日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唯有陈将军您不但将所率军队安然无恙的带了回来,还夜袭了魏营,让魏贼损兵折将。将军的谋略真是令人佩服啊!”刘勋笑着说道。
“十之一二?”陈庆之略有吃惊的说道:“这么说,派出去的军队全部折在了彭城?”
“唉!靖州的定远将军刘熙带的军队都被北魏截杀在了泗水边,好不容易度过了泗水,又遭到泗水郡和东海郡的追杀,要不是夜色降至,恐怕他都回不来了。回到宿豫郡时,他所率的军队不过一千五百余人,还尽是伤兵!”
“那宣武将军萧睿呢?”陈庆之想起了那个唯一不会逃走的将军。
“据探子来报,萧将军当日便在城中为国殉难了。”
陈庆之叹了口气,说道:“萧将军为国捐躯,是忠义之人啊!对了,现在彭城那边是否还会进攻?”
刘勋说道:“启禀将军,在将军夜袭那晚,安丰王元延明便奔赴安东郡,此时已经回朝。泗水郡与东海郡虽然归降了北魏,却也按兵不动。下官来自靖州,战事未起之前便接任了宿豫郡的郡守,并且将北魏的郡守与大小官吏尽皆撤换,送往大梁。现在的宿豫郡是我大梁的地盘,虽不敢称是牢不可摧,但后边便是我大梁靖州的屯兵之所,北魏恐怕不敢来犯。”
陈庆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对了,我带来的部下在哪里?”
“将军所率两千禁军只折了一百余骑,其余的都带回了宿豫郡,此时正在宿豫郡休整。只是孙都尉怕彭城之事让皇上着急,便提前回京复命去了,临走前嘱咐下官给大人道谢,说多亏大人的神机妙算才让他们脱险。”
陈庆之摇摇头,自嘲的说道:“不过是为了苟且活命罢了,哪来的神机妙算。既然他们都安全,那我便放心了。”
宿豫郡守刘勋看着陈庆之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大人,这豫章王是否真的是投降了北魏?”
陈庆之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刘勋。
刘勋赶忙跪地说道:“陈大人恕罪,下官知道这些事并不是下官该打听的。只是此事涉及边境之争,所以下官才斗胆向大人提问。若是犯了忌讳,还请大人恕罪。”
陈庆之扶起刘勋说道:“刘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子云也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通,所以才愣神。这豫章王应该是投了北魏了,但为何而去,我也不知道。”
刘勋见陈庆之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于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是呀,下官也觉得匪夷所思。这豫章王乃是当朝的王爷,为何会投向北魏。那日,孙都尉缠着刘熙将军问了半日后便急匆匆的向皇上复命去了,我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陈庆之看着刘勋问道:“对了,刘大人,刘熙将军现在何处?”
刘勋看着陈庆之说道:“下官不敢欺瞒大人,这刘熙与下官本是靖州同宗,他是下官的族弟。此人因恐天子问他罪责,不敢与孙都尉同去建康,打算与大人同行。”
陈庆之知道此次刘熙率兵弃城而逃,却只带回了一千余残兵,必然是重罪。但他不便与刘勋说,于是只是淡淡的说道:“刘将军此次作战不利虽有他的过错,却也有突发原因,还是等待天恩定夺吧!”
就在这时,陈庆之在后院的门口看见一个人期期艾艾的徘徊着,不敢进来。他定睛一看,正是刘熙,于是大声说道:“刘将军,与其在那儿偷听,不如进来一叙如何?”
刘熙这才讪讪的来到了陈庆之面前,拱手说道:“末将刘熙拜见陈将军。”
此人在彭城之战逃跑,陈庆之感到十分的厌恶,只是淡淡的说道:“刘将军客气了,你我同级官职,我怎敢称大。”
“末将此次深知罪孽深重,还望陈大人搭救。”刘熙祈求着陈庆之。
“此次战事,我亦有失职之处,尚且不能自救,怎么能搭救您呢,将军还是等待圣上的定夺吧。不过,我想问大人,你在之前看出豫章王有反心吗?”
刘熙想了想说道:“豫章王那几日的举止如常,但魏军攻城的前一夜南门死了一个兵卒,豫章王便消失了,我想豫章王应该早就想要降魏了。”刘熙这样说,一方面是据实而说,一方面也是向撇清自己,将所有的事推到豫章王身上。
陈庆之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刘勋看着陈庆之问道:“敢问大人想起了什么?”
“我见豫章王时,豫章王确实举止如常,所以他投降北魏之事应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再者说,他恰恰挑选了元法僧离开彭城的时机逃向北魏,也就是说他早就打好了注意,没有半分犹豫。如果说他来之前便打好了投魏的主意,那一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此主意。”陈庆之看着湖面,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据陈大人以为,是何事扰了豫章王,以至于让他投向北魏。”
陈庆之摇摇头说道:“在下虽身在朝堂,却对朝堂之事一概不知,所以下官也猜不到。”
刘熙面露喜色的说道:“这么说彭城之战大败全都是豫章王的过错了。”
“哼!”陈庆之冷笑着说道:“刘大人太有童心了吧!但陈某还是劝刘大人一句,入京之后刘大人还是不要将这些罪责推到豫章王身上。豫章王虽然投敌,但多年来他深受陛下的喜爱,刘将军这时候去告黑状,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熙讪讪的退下。陈庆之说道:“如此一来,恐怕建康城算是要闹翻天了,看来我也得尽早入京了。”
“那陈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刘勋问道。
陈庆之想起了还再大睡的宋景休,说道:“明日再启程吧!”
三日后,洛阳城外的通衢大道上,一个中年男子骑着马焦急的等待着。他大概三十余岁的年龄,若是让大梁的朝堂官员看了,一定会忍不住惊叹此人与大梁的豫章王萧综长得极其相似。
此人便是南齐后主的胞弟,北魏齐王萧宝寅。当年,萧衍攻破齐都建康鸩杀齐帝萧宝卷后,又派人来剿杀年仅十六岁的鄱阳王萧宝寅。萧宝寅连夜便逃出彭泽,投望北魏。在路途中,遭到梁兵的围追堵截,不得不化妆成乞丐才逃过一劫。十六岁的萧宝寅经历几经辗转,九死一生后才来到了洛阳。
北魏孝明帝见此人是南朝君主的胞弟,便将其留在洛阳,封为齐王。萧宝寅因不甘心故国沦陷,兄长被杀,跪在乾阳殿苦苦哭求了五天,祈求北魏孝明帝发兵。北魏孝明帝见他如此诚心,便与他十万兵马进攻北魏。萧宝寅得了兵马一路势如破竹,攻占大梁靖州,豫州,但在扬州与大梁信武将军韦睿作战连连失利,最后不得不败退回北魏。
回到北魏后,孝明帝将他任为徐州刺史。在担任徐州刺史期间,他一直带兵侵袭南梁,但都没有取得大胜。
后来,孝明帝驾崩,胡太后掌权,对萧宝寅颇为赏识,将他招至洛阳委任为尚书令。
此时,他得知自己的亲侄子萧综还活着并且来投奔北魏,喜不自胜,亲自来迎接自己的侄子。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洛阳走来。萧宝寅一眼便认出走在前头的便是自己的侄子萧综。萧综也得知萧宝寅在通衢对他亲自迎接,知道前面的便是自己的叔父。
于是二人均下了马,抱在一起痛哭着。
“苍天有眼啊,让我大齐还有一丝血脉留存于世上!”萧宝寅笑着说道。
萧综也笑着说道:“终于见到叔父了!侄儿终于能回到大齐的宗室了。”
“子侄,今后你便是大齐的血脉,万万不可再叫南梁老贼给你的名字。依照大齐宗室的礼法,从此以后,你便改名叫萧赞吧!”
“侄儿全都听从叔父的!”
“好侄儿,快快与我进城拜见齐室祖庙。”说着,叔侄二人携手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