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藏箱底千里逃婚

  历史上,张友亮家从来没有这么排场,这么张扬过。
  僮仆们在管家朱七的指挥下,从山上砍来了苍翠的柏树枝,在府门前搭起了一座穹形拱门,挂上了大红灯笼。可来给苔丝合八字的算命先说,柏树枝的柏同白,晦气,不祥。
  张友亮一想想也是,连忙命令管家朱七,把柏树枝撤下去,换上桂树枝,桂同贵,有富贵大气的意思。
  管家朱七虽然嘴上打着哈哈,暗底里却把那个爱管闲事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雇人临时塔起的马棚里,系满了各种毛色的高头大马,宝***。马不仅是代步的工具,还是身份的象征,就像我们今天有些人,刻意炫耀的宝马、奔驰。马棚里这些马的主人,都是和张友亮有交情的富绅大户,恶霸豪强;也有一些是和做过买卖的富商;
  还有一些是在海上共过患难的船夫、水手。有高有矮,有穷有富。他们都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或乘船,或骑马,或坐轿,或步行,络绎不绝,如雨骈集,把张府挤得水泄不通。
  府门前,摆着两张八仙大桌,一张收取礼金,一张收取礼品。随礼的客人排成了两条长龙,鱼贯地从桌子前通过,依次随上礼金,送上礼品。
  只有登记过,且随了礼金送了礼品的客人,才有资格进入大厅,和主人把酒言欢,谈天说地,享受丰盛的晚宴。
  收取礼金的,是仙居村教私塾的王成、王麻子。他长袍马褂,戴一顶瓜皮小帽,每写一个人的名字,他就用舌头在毛笔尖上舔一舔,把嘴巴弄得乌漆麻黑,脏得像夜壶边边。
  收取礼品的是,张府的账房先生。他年纪不小了,戴一副老花眼镜。他一边登记,一边吩咐僮仆们,把摞成了山的礼品,用架子车送进库房。
  随礼的人当中,也有一些是张友亮家的佃户。有随一只鸡的,有随一只鸭的,有随一只羊的,有随两只新鲜竹笋的;账房先生不拘大小、轻重,来者不拒。鸡放进鸡笼,鸭放进鸭舍,羊赶进羊圈,竹笋送进厨房,让厨子放开手脚煎煮烹炸,各得其所,有条不紊。
  在所有来随礼的佃户中,有一个人显得特别打眼,他就扒手毛永忠的父亲毛五松。自从儿子二伢在人精的配合下,扒了十根金条,他就咸鱼翻了身。
  毛五松在村里置了二十五亩水田,盖起了高楼大厦,过上了地主老财的日子,出门是礼帽、文明棍,言必称本老爷如何、如何。
  自古饱暖思淫欲,看来一点都没错。毛五松有了钱,视糟糠之妻如糞土,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他与一个叫小娟的**勾搭上了,两人眉来眼去,明铺暗盖,听说还有了一个伢。钱是救世主,也是害人精。
  赵府来接亲的队伍,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到的,船队在海上颠簸了二天一夜,张府门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三牲六礼、绸缎布匹、金银珠宝、名特古玩,足足摆了一里多长,抬礼盒的都是清一色的俊男美女。女的阳光,男的帅气。
  新郎倌赵烈胸簪红花,肩披绶带,神采奕奕,鲜衣怒马,帅气得就像现代京剧里的洪常青,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村民们啧啧赞叹,羡慕不已。
  说到底,赵烈就是个富二代,官二代,总税检官就是个雁过拔毛的角色,只是有官府这座靠山、这把保护伞而已。
  其实,攀扯起来,赵烈和苔丝还是姑舅老俵,苔丝的一个堂叔伯姑妈,嫁给了赵烈的父亲赵构为妾,赵烈称其为九姨娘。
  小时候,赵烈就见过苔丝,惊为天人,爱慕不已,并发誓非苔丝不娶。可苔丝却不把赵烈当回事儿,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在爱情的词典里:没有最好,只有最对。
  呜呜,呜呜呜呜,一短一长,迎亲的船队拉响了启程的汽笛。整个船队三艘船,一前二后拉开了距离,劈波斩浪,驶向莽莽苍苍的地平线。主舰上,风吹得桅杆上的帅字旗猎猎作响,迎风招展。
  挂帅字旗的主舰叫益稼号,是傲来国的国王,以首都的名字命名的,隶属于傲来国的税检总署,是税检、缉私的主力旗舰,其武器装备、载重量及建造规模,在傲来国都首屈一指。
  另外两艘舰船,一艘叫西京号,一艘叫大力丸号,都是益稼号的护卫舰。
  据说,当年郑和下西洋,其船队的旗舰郑和号,就是仿照益稼号的样式建造的。益稼号曾经访问过******的起点——福建泉州。
  动用益稼号旗舰迎亲,在傲来国几乎没有先例。据说,当年国王的妹妹西莉长公主嫁到扶桑,也仅仅征用了两艘,像西京号和大力丸号那样的护卫舰,无论是规模还是档次,都不可同日而语。
  能够大胆公开地国器私用,它既说明了赵氏父子对婚姻的高度重视,又间接地证明了,赵家在傲来国的实力和地位。
  张友亮意气风发地站在甲板上,满脸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女婿赵烈给他挣足了面子,让他出尽了风头。
  他倒剪住双手,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吩咐僮仆们把一百多口箱子的嫁妆,小心翼翼地抬进了舱房,不能有任何闪失,这可是他半生的心血啊!为了宝贝女儿,为了这么体面的婚事,一个字:值,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
  按理说,能够享受到长公主西莉一样的待遇,苔丝应该很幸福,很满足,可苔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神情漠然地坐在眩窗前,看着大海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海岸线越来越模糊,止不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苔丝的脑海里,晃动着仙童的影子,他坐在一列徐徐驶来的火车上,从车窗里朝她伸出了双手,她却怎么也抓不到。她哭着、喊着追了上去,眼睁睁看着火车喷吐着黑烟,在她的视野中、生命里,一程一程地消失,再也看不见。
  苔丝想到了死,用温柔、宽广的大海洗刷她的一生,埋葬她的一生。可自从有了她割腕自杀的教训,父亲张友亮看得很严,防得很紧。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却戒备森严。
  八个陪嫁的丫环,十六只雪亮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动,连她裤腰带上的铜钮扣也剪去了。至于簪子、钗子之类的金银首饰,父亲就像对付日本鬼子进村扫荡一样,实行了坚壁清野,藏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两个人相爱就这么难呢?”苔丝呆呆地望着大海,双手合什,暗暗祈祷。“亲爱的仙童,你到底在哪里啊?你要快快出现,给我信心,给我力量吧!阿弥陀佛。”
  花团锦簇、装扮一新的赵氏府邸,位于皇宫附近,与巍峨壮丽的宫殿只隔着一条四、五米宽的马路,与税检总署仅仅三、四百米的直线距离,也就一支烟的功夫。四、五幢楼宇高低错落,之间有甬道、曲廊相连。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府邸前,站着两排衣帽光鲜的僮仆,个个唇红齿白,乖巧伶俐,他们抢着给客人们拎包,鞠躬,敬礼。
  客人都是些达官贵人,豪商巨贾,绅士名流,名媛政要,他们都衣冠楚楚,昂然而入。一般的普通百姓,连门也接近不了。
  把守在第二关的是八个税丁。他们都统一着装,佩了刀剑,负责引路和安检,以及驱除鬼头鬼脑的闲杂人等。比如:小偷、扒手和骗吃骗喝的乞丐。
  赵烈是赵构的第二个儿子,第三房姨太太翠姑所生。翠姑虽然出自青楼,千人睡万人骑,却给他带来了一大笔丰厚的嫁妆,玉珊瑚、猫儿眼什么的,样样都有。
  他就凭着这点嫁妆,再加上翠姑在青楼里给他攒下的人脉,溜须拍马,广结善缘,一点一点地爬上了傲来国税检总督的高位,飞黄腾达。对翠姑,对翠姑和自己的儿子赵烈,他自然有种偏爱,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里面。
  赵构之所以同意儿子和苔丝的婚事,也有自己的盘算和考虑。与张友亮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慢慢摸清了张的底细和为人,知道他不喜张扬,却是傲来国数一数二的隐形富豪。如果那个时候傲来国有福布斯,有胡润富豪榜,他张友亮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张友亮膝下无子,只有苔丝、妮可、艾米莉三个宝贝女儿。换一句话说,就是张友亮偌大的家业将无人继承,将由三个女儿和女婿瓜分。
  如果二儿子赵烈能捷足先登娶到苔丝,就等于拿到了财富的入场券,芝麻开门的秘诀唾手可得,只是时间而已。
  比起儿子的婚姻,赵构更关心的是银子,以及获得银子的机会和途径。他的婚姻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有前车之鉴。
  小时候,他家里穷,三餐不继,为了能吃上饱饭,他凭着人机灵,嘴巴甜,当上了一个富户的女婿。
  富户的女儿,也就是他的结发妻子,姓苏,叫明娟,小号三儿。人不怎么漂亮,是个短命的痨病壳子。可他硬是凭着这桩婚姻,有了自己的茅草房子和四亩水田,在城里也有一爿不大不小的店铺。
  妻子死后,赵构想续弦,目光盯上了邻居一个税务官的女儿。税务官的女儿叫李柯,人特善良,是个美女。那个时候,他已在城里经营米铺,带着一个半憨不哈的儿子,想娶税务官的女儿,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赵构就是抓住了李柯善良的这根软肋,以儿子无人照看为由,一点一点地接近她,博取她的同情,直至俘获她的芳心。
  世界上所有的梦想,都是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开始的。因为梦想,癞蛤蟆才可以插上翅膀,与天鹅一起飞翔!
  赵构和李柯结婚之后,不久,恰好岳父退休,几个小舅子又恰好都眼高于顶,看不起税务官这个闲职。赵构只好勉为其难,顶替岳父成了小县城里的一个税差,靠着自己收税,妻子李柯打理米铺生意,假公济私,渐渐有了一点积蓄,手头也宽裕起来。
  而且,好事成双,他也混成了税所里的一个头头,可离税检署总督还有十万八千里,还要爬上十八层梯子。如果不是纳了第三房小妾翠姑,捡了个天大的漏子,就是满天掉馅饼,也不会砸中他的头。
  当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赵构新纳的第九房小妾,也就是苔丝的堂叔伯姑妈,叫张小媚的。人长得漂亮,可以说体态妖娆,性格风骚,是宫中的舞蹈教习,皇后娘娘的红颜知己。按说,腰里多金,结交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也不少。
  赵构本来想,娶了张小媚这么一房美妾,不仅财富可以成几何级的增长,官职也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九姨娘不仅兜里没钱,在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面前也说不上话。
  赵构暗暗地一打听,原来是张小媚和皇后娘娘争宠,公然挖皇后娘娘的墙脚,抢皇后的老公。皇后娘娘一气之下,把张小媚赶出了宫,永不录用。赵构不仅亏空了一笔丰厚的聘金,还被同僚们笑话,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一句西谚说得好:没有航向的船,永远都是逆风。赵构既然决定了以钱为目标,就掉进钱眼里了,对怎么捞钱特别关注,格外上心。大肆操办儿子的婚事,就是他敛财的一种方式、一种手段。别小看了这些份子钱,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聚多了就是巨款。
  大厅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赵构携着儿子一桌一桌地敬完酒,应付完场面上的事,他找管家要了把钥匙,一头钻进了放着苔丝陪嫁的库房。
  库房里,一百多口箱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金子黄澄澄,银子白晃晃,玛瑙珍珠五彩缤纷,玉珊瑚、猫儿眼璀璨夺目。赵构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一屁股跌坐在珠宝堆里。
  洞房里,苔丝顶着大红头帕,神情漠然地坐在床沿上,八个陪嫁的丫环,早已困得东倒西歪。苔丝有些恍惚,恍惚这就是她和仙童的婚礼,体面,排场,又有一点点的羞涩和紧张。
  苔丝叹了口气,朝窗外望去。夜已经很深了,风不大,无月,天蓝得有些古怪。一团团絮状的白云,接二连三地从天空中飘过,像自由自在的羊群漫过草坡。
  来送亲的张友亮架不住客人们轮番把盏,美言相劝,话说得很多,酒也喝了不少。喝得红光满面,张口结舌,被僮仆们一左一右地扶进了客房。
  本来,张友亮还想到女儿的洞房里去走一走,看一看,无奈酒喝多了,身不由已,苔丝性情刚烈,他有些担心。但他转念一想,女婿风度翩翩,位高权重,女儿也情窦初开,正当妙龄。两人独处一室,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岂不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生米煮成熟饭,成就一桩美满姻缘。自己这一去,反倒有些莽撞、唐突。
  张友亮没来,苔丝的堂叔伯姑妈张小媚却没有缺席。看得出,她化过浓妆,水眉描得长长的、弯弯的,脂粉搽得白白的、匀勻的,说话拖着颤音,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她一把抓住苔丝的手腕,嗲声娇气地说:“侄女,你嫁给赵烈,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亲上加亲。有空的话,到姑妈屋里去坐坐,奴才们有怠慢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姑妈又不是外人。”
  苔丝怯怯地看了姑妈一眼,皱皱眉头,一只手一直被姑妈张小媚握在手里,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有些左右为难。在这桩强加给她的婚姻中,除了父亲张友亮,这个叫张小媚的姑妈,是最坚定的支持者,铁杆粉丝。
  也难怪,张小媚嫁给赵构,闹了一出大大的乌龙,搞得赵构颜面扫地,根本就下不了台。相应的,张小媚在赵府也没什地位,人见人厌,至于和赵构的夫妻关系,也是有名无实。人哪,都是命!想好好不了。想不到她张小媚一个堂堂的宫中舞蹈教习,沦落成了民间的一个怨妇。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张小媚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毀了,像一颗踩进烂泥里的珍珠,永无出头之日。就在她绝望到几乎快要认命的时候,赵氏父子突然高调地宣布:赵府的二公子赵烈,就要娶她娘家的侄女苔丝为妻了。
  张小媚心头一振,喜极而泣。她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只要抓住了,她就可以扬眉吐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赵府活得风生水起。
  张小媚心如明镜,要想抓住机会,关键就是要抓住自己的侄女苔丝。苔丝嫁进赵府,铁定就是当家的二少奶奶。大公子是个傻儿,大少奶奶纵使精明能干、冰雪聪明,也难以与苔丝抗衡。更何苔丝的身后,还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父亲。
  苔丝有些烦,姑妈张小媚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清。她不是耳背,而是根本就不想听。她不想介入赵家这些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琐事,谁短谁长?孰轻孰重?有意义吗?她本来就是个局外人,也只想做个局外人。
  好不容易等到姑妈张小媚告辞,苔丝也不挽留,连半句客气话也没有。目送着姑妈扭腰耸臀,袅袅娜娜地消失在曲廊尽头。
  教堂的钟声铛铛地敲了三下,鸡也叫过头遍了。大厅里不时传来男人们喝酒猜拳的声音,声震屋宇,兴致正浓,都是新郎倌的朋友。看来,一时半会还散不了。
  苔丝掀开头帕,凝神谛听了一阵子。洞房里静极了,传来了牛油蜡烛滋滋燃烧的声音,火焰在风中飘忽不定。八个陪嫁来的丫环,或倚凳,或半躺,或背靠着背,鼾声此起彼伏,睡得跟猪一样死沉。
  苔丝心如电转,暗道:机会来了。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她轻轻地取下凤冠,脱去霞帔,高抬步,轻落脚,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守后门的僮仆早靠在廊柱上睡着了,一只手上握着锣捶,铜锣却丢在一边。院子很大,花木森森,空气里飘来了一阵阵桂花的香味,似有似无,让人像夜色一样沉醉。
  黑暗中,苔丝辨不清方向,只好顺着一条甬道,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一伙人正在往上面搬东西,有刀,有枪,有棍棒,有箱笼,有细软。
  苔丝仔细地聆听,原来是一个草台班子,刚刚唱完戏,正在收拾东西。
  苔丝不敢说话,趁黑摸了过去,瞅准一只墨盒,捏了一点,胡乱往脸上抹了把油彩。接着,她揭开一只大木箱,四顾无人,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一猫腰钻了进去,虾一样地蜷下身子,团紧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上了箱盖。
  一时里,苔丝完全与世隔绝,箱子黑得像一口棺材。
  戏子们叽叽喳喳,出出进进,方便的方便,洗手的洗手。然后,呼朋引伴,一窝蜂似地爬上了马车,各就各位。有坐在棍棒上的,有坐在细软上的,有坐在箱笼上的。
  老班头站在车后检视了一遍,点了点人头,不少,放下帘子,自己也坐在车辕上。
  车夫一扬鞭,叭地一声脆响,鞭梢在半空中炸出了一朵鞭花。马车像一片云缓缓地飘进了深不见底的夜色。
  在府邸门口,车夫吁地一声勒住缰绳,马车减速停了下来,从门楼里走出两个持铁枪的税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一个面白无须。
  白面无须者勒住马缰,挡在门口。络腮胡子绕着马车兜了一圈,拿枪头敲了敲箱笼,苔丝藏身的箱笼,嗡声嗡气地说:“老头,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老班头赶紧下车,客气地拱了拱手,陪着笑脸说:“官爷,这是小的们讨饭的饭碗,劳驾您轻点,莫坏敲坏了,我们还要到广平府东山镇高老爷家里去赶场哩!”
  苔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身体瑟瑟地抖个不停。
  幸好,络腮胡子色眯眯地看了车上的戏子们一眼,咽了口唾液,手一挥,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
  苔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马车一出府邸,犹如鱼儿游进大海,鸟儿飞出囚笼,马儿咴儿咴儿地喷出一串响鼻,欢快地奔跑起来,马蹄嘚嘚地敲打着地面,夜在颤栗中支离破碎。
  车上的人都疲倦极了,东倒西歪,在马蹄的伴奏声里,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座高大、气派的牌楼前停了下来,苔丝也被一泡尿憋得十分难受。她敲了敲木箱无人回应,于是顶开箱盖,麻起胆子站了起来。
  苔丝的出现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个小生放下肩上扛着的棍棒,笑得喘不过气来,把苔丝也笑得云里雾里。
  小生喘了口气,指着苔丝说:“老班头,还下子好了,咱们草头班又多了个花脸。”
  苔丝这才发现,原来小生笑的是自己,不由得面红耳赤。她偷偷地看了看,在一个戏子的镜子里发现了自己。妈吔!这是她吗?脸上鬼画符似地糊满了油彩。红的,黑的,白的,黄的,蓝的,五彩斑斓,堪比戏里的张飞。
  苔丝一声鬼叫,一扭头冲进了屋子,舀了满满的一盆水,仔细地洗去了脸上的油彩。然后,她找到了一间厕所,解开裤带,放掉了壅塞多时的洪水。
  一直以来,苔丝从没憋过尿,也只有被尿憋过的人才会知道,尿完的感觉是多么舒坦,多么美好啊!给个总督也不换。
  苔丝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欢快地吹响了口哨。声音阳光,明媚,嘹亮,像风吹过树林。比哨音更阳光,更明媚,更嘹亮的,是苔丝自己。她白衣纱裙,身材妙曼,恍如凌波仙子,怎么也无法把她跟一个小丑、一个花脸等同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木箱子里?”老班头越众而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小姑娘,你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送官究办。”
  “我姓马,叫马苏苏,是赵府里的一个烧火丫头,因受不了主人的打骂,才趁黑从府里逃了出来。大爷,可怜可怜我则个。”
  苔丝鼻子一酸,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睛里挤出了几滴眼泪。
  苔丝从来没撒过谎,脸儿臊得红红的。“大爷,我不会连累您的,我马上就走。”
  “走就好,走就好,记住姑娘,你不是坐老朽的马车,也不是藏在老朽的木箱子里逃出来的。拜托,拜托!”老班头拱了拱手,有些不忍,顺手从早餐盘子里拿了两个馒头,客客气气地塞给了苔丝。“姑娘,对不起了,老朽大小是个班头,肩上的担子重哪!这么多人要吃饭,要生存。”
  苔丝也不客气,她也确实饿了,拿起馒头一边吃,一边走了出去。
  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分,太阳像一只金乌,扑楞楞地飞上了枝头,林子里浮满了轻纱般的雾霭,山,露出了浅浅的轮廓,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
  镇叫东山镇,属于首都益稼郡广平府的地界。苔丝虽然兜里没有一分钱,可她还是信心满满,大步向集市走去。
  在鸡市的拐角处,苔丝看见了一个女孩,个子高挑,身材婀娜,活脱脱的就是二妹妮可。千里迢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苔丝心存疑惑,大步追了上去。女孩回过头来,浅浅一笑,金鱼眼,高颧骨,哪里是妮可?原来是个夜叉婆,两个人只是背影相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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