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昏暗的井底，半束月光斜斜洒下，照着井壁墨绿灰白的青苔，以及井底氤氲的湿气。一滴滴水珠从青苔间滑落，轻轻砸在井底的水流中，在这封闭而空旷的环境中，回荡出空灵的余音。
这是口将要干涸的井，虽然还未完全枯竭，但水源早已不再丰沛。井底微微凸起了一小块湿地，青苔遍布，潮湿难当，勉强可供人立足，但若是长久待在上面，定会觉得凄寒侵骨。
而这块湿地之上，此时却有两个人。
毫不顾忌井底的湿滑，慕泠音衣摆散开，坐在地上，他珍之重之地将昏迷着的岑晓晓抱在怀中，仿佛在捧着什么贵重易碎的宝物，小心地以温热的人体相隔，确保她不会被潮气所侵。
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情。
因为他怀中的岑晓晓，已经快要死了。
她方才从井上坠落，额角磕于井壁之上，破开狰狞的伤痕，殷红的鲜血从她颊边成股流下，染红了垫于其下的洁白衣襟。她身躯冰凉，脸色惨白，脖颈上还残留着大片大片青紫色的瘀痕，唯有胸口还有微不可见的一丝起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起伏也在渐渐消失。
“晓晓……”慕泠音垂下眼眸，眸色一片深黑，他垂首轻喃着她的名字，伸手以指拂过岑晓晓的额角。
一点殷红点于他的指尖，在灰白的月色下更显凄艳，像是被这红刺痛了般，慕泠音疲惫地闭了闭眼，他复又轻轻唤她：“晓晓。”
濒死状态中的岑晓晓自然不会回应他，她无知无觉地偏着头，任由那根手指一点点在她脸上移动，直至抵上额心。
“晓晓，我时常在想，虽说你说你负我良多。可是，因为那件事，你……是不是在恨我？”
“不然……”他的手指颤了颤，嘴角却扯出一丝轻柔的笑来，“何以如此残忍待我。”
一点荧光自他指尖浮现，与此同时，岑晓晓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胸口的那一点起伏，终是沉寂了下来。
慕泠音眸中划过一缕痛色。
他似是不堪忍受，微微收拢了手臂，将怀中的躯体搂的更紧了些，随着他的动作，他背后未曾束紧的发丝披散开来，与岑晓晓的缠在一处，若非他与她的身上还染着斑驳血色，这场景乍眼看去竟显得暧昧缱绻。
幕泠音怔了怔，伸手缓缓拂过那相互纠缠的发丝，忽而苦涩一笑，他垂眸静静地望着怀中的少女，犹豫半晌，终是顺遂了自己的心意，微微垂下头来，极温柔，却又极克制地在岑晓晓额间落下一吻。
而就在这一瞬间，岑晓晓胸口的黑色薄片，忽而开始泛起幽幽的光泽来。
慕泠音的唇仍覆于她额间，那光泽一亮，他的神色便是一黯。
他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
显然那并非是因为激动或是欣悦。
先是有一道狰狞的血口，无声无息地在他额角出现，肆意地淌出血液来。再接着，他的脖颈处便缓缓浮现出青紫色的淤印。
曾附着在岑晓晓身上的伤口，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开始渐渐转移到慕泠音身上。
然而这还远未结束。
随着时间的推移，慕泠音雪白的衣襟上，开始零零散散地浮现出淡淡的血痕，无数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痕，依次在他身上显现。
他终于结束了那清浅的一吻，疲惫地侧过头去，克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
随后，他的口中，亦开始流出鲜血。
这些伤口……要追寻到多久之前呢？
他拉着她跳入江水里，一路被波涛卷携，在石头上撞出各种伤口。
明台江岸，他亲手递给她含有剧毒的赤蛇果，亦亲眼看见她剧毒发作，肠穿肚烂，口角渗血。
以及就在刚刚……他不顾她的哀求，扼住她的脖子，又将她推落井底，所造成的瘀痕…以及血口。
不过六日。
只有六日。
他已伤她至此。
剧烈的痛苦中，慕泠音冷静地回想着。
加上这次，他已亲手杀了她多少次呢？
而他这具借来的躯体，又因为她的缘故，死了多少次呢？
在那未见的三日中，他曾每一夜于她床前徘徊，望着她安宁的睡颜，伸指抵上她的额间。
纵使由他动手，那不会给她带来多少痛苦。
可是……太难熬了啊。
“晓晓，还要多久呢。”
慕泠音轻轻的叹息着，他痛的全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可还是尽力温柔地，将怀中的少女拥的再紧了一些。
“运”的光泽渐渐黯淡了下来。
岑晓晓的身上已再无一丝伤痕。
她的胸口再度平稳的起伏，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如同睡着了般，再不复方才的冰冷惨白。
似是终于安下心来，慕泠音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晓晓，再等等吧……”他伸手拂过岑晓晓的脸颊，似是想起了什么，眉间渐渐展开温柔的笑意，“我一定……会帮你达成你的心愿的。”
“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仿佛被他的话所触动，昏迷中的少女忽而发出一声轻轻的喃喃，“我……想你了。”
慕泠音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隐秘的念头在他心中蔓延生长，他紧张希冀的俯下/身去。
随后，他便听见，自她口中传来的……充满怀恋的低语声。
“……湛清。”
慕泠音的脸色，终于完全苍白了起来。
连方才所有的伤口一起爆发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虚弱疲惫，可他现在只是听了这么轻轻的一声喃喃，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一点温和一点的表情，也挤不出来。
“湛清……吗……？”他轻轻闭上双眼。
“分明已然轮回，可是为何……你连这点公平也不肯予我？”
他缓缓收紧了五指，低低苦笑出声。
“是了，哈，与他相比，我又算什么？你怎么可能记得住我的名字。”
“只是啊，晓晓，纵使是我，也会不甘心。”
慕泠音垂眸静静地凝视着昏迷中的少女，眼中的光泽，终是一点一点深了下来。
“便算我强求，算我贪妄，你既承认有负于我，那为做补偿……”
他再度吻上少女的额心。
“便予我这一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