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但奇迹般的，她醒过来了。
身下是被江水泡的松软的泥地，她半边身子浸在冰冷的江水里，衣摆随着细浪轻轻摆动。
头痛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过，岑晓晓眨了眨眼，视线的边缘仿佛还泛着黑斑。
她挣扎着半坐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一阵眩晕感随即涌了上来，岑晓晓眼前一黑，差点没再躺回去。
但也只限于如此了。
除了疑似受凉而造成的头痛外，她的胸口全然没有溺水后的钝痛感，嗓子也清爽。若不是她在江边泥滩上醒来，嘴里也还泛着江水的怪味，岑晓晓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沉进江水里过。
意识有些恍惚，她坐在水滩里，半晌才抬眼望了望天色。
四下寂静无声，天色半明半昧，有光在天际艰难地破开昏黑的云层，散下一点明亮的清晖来。
现在……应是凌晨时分。距离她和慕灵音落水，已过了大半夜的时光。
既然她没什么事，那么……慕灵音呢？
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担忧的情绪，竟慢慢压下了那股自她醒来便连绵不绝的头痛，岑晓晓踉跄着站起身来，一边走着一边寻找着慕灵音的踪影。
江水汹涌，慕灵音更是先她一步沉入水中。岑晓晓也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找找看看，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还没走到百米的距离，她便在不远处的江水里，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色里衣的人影。
岑晓晓怔了怔，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最后却是一慌。
她晃了晃还有些发痛的脑袋，快步小跑到那男子身边。
竟真的是慕灵音。
岑晓晓犹豫了一下，尔后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没死。
她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是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哪会差点淹死！
还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拿到！
对了，好处……
忆起慕灵音之前那些挂的满满当当的配饰，岑晓晓心中多了一份期待。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试图从他那身素的过分的里衣上寻到一二分钱财的影子。
奈何……她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慕灵音不愧是有在江水里好好扑腾过，他那一身配饰连带着外衣一起丢了个干净，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可怜巴巴地裹在身上。
昏迷中的男子墨发披散，面色苍白，因为没了那些夺人眼球的昂贵配饰，岑晓晓便不由分了一二心思在他脸上之略一打量，她便怔了怔。
慕灵音……应该算是个好看的人。
五官柔和，不显锋芒，几缕被水浸湿的碎发黏在他脸颊，却分毫未显狼狈，而是多之几分清秀的风姿。他的眉放松的舒展着，就算仍在昏迷，嘴角的弧度也是柔缓的，没有多少痛苦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溺水昏迷，披倒是像午后小憩，只不过经过方才这番折腾，他原本扣的严严实实的里衣显得有些凌乱，微微敞开的衣缝间，隐约能看到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遍寻钱财未果，就算有男色在前，岑晓晓的内心仍是毫无波动，回想起这一日来刺激的点点滴滴，差点气的想把这害她溺水的罪魁祸首再扔回江里去。
所幸江边恰有江风吹来，给她发烫的脑子降了降温。
岑晓晓闭了闭眼。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然后想个办法回去。
而在此之前……
岑晓晓咬牙望着眼前昏的毫无知觉的白衣男子，十分想把人丢在这不管。
但若是任他再在江水里泡着……保不齐他那口微弱的气还能续多久。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岑晓晓终于把人挪到了江边干燥的杂草地上。或许是因为运动了一番的原因，虽然慕灵音还没有醒，但她的头却已经不怎么痛了。
“喂，醒醒。”见他迟迟不醒，岑晓晓心中有些不安，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慕灵音的脸，“慕公子，你快醒醒。”
“醒醒，天亮了，你答应给我的钱财还没还呢。”
“喂，你醒醒，再不醒，小心我就把你丢这啦！”
又是拍脸，又是掐鼻子，几番尝试用尽，慕之音仍自昏之的自在。岑晓晓心中无奈，她不解地又摸了摸他的鼻息，再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
呼吸平缓，温度也合适，再披上他神情放松，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事。
可就是不醒。
无奈之下，岑晓晓开始认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没用对方法。
传闻面对溺水之人，需要先大力按压对方胸口，以排尽胸腔中的积水，尔后再渡气帮其续气。
虽说慕灵音目前的脸色安然闲适，全然没有溺水的痛苦狰狞……但毕竟她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若是判断错了，岂不是误人性命？
那么，要……试着救救他吗？
“罢了。”思虑再三，岑晓晓终是放弃般的叹了口气，她的手从慕灵音白皙的脸颊上滑落，温柔地停在他衣襟微敞的胸口……
尔后，五指蓦然紧扣，一拳狠狠砸下！
“慕灵音，你给我，醒！醒！”
“唔……咳，咳……”毕竟人还没死，突遭这般重击的慕灵音终于给了岑晓晓点反应。只见他难受地皱了皱眉，又低低呛咳了一声。
趁热打铁，岑晓晓愉快地抬手，当即对着他的脸，又来了一巴掌。
兴奋之下，这巴掌的力道便不由重了些，慕灵音白皙的脸颊上，登时浮现出一道红痕。
满心火气大消，岑晓晓眯了眯眼，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唔……”托这巴掌的福，慕灵音垂落的眼睫抖了抖，随后便在岑晓晓满怀畅快的眼神中，慢慢睁开。
“慕公子，你醒……”岑晓晓刚打算随便扯个两句，先把自己打他这事糊弄过去，抬眼却看见对方面上的神色，脸上惊喜的笑容便蓦然僵了起来。
昏寐天光的映衬下，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眸色深黑，光泽晦暗，如同深潭般死寂无波。这毫无波动的眸光压下了他五官中透出的清润柔和，显出一股浓浓的死气出来。
“慕……公子？”这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岑晓晓心头莫名有些慌，心想自己莫不是把人打傻了。
还是说……慕灵音在江水里泡坏了脑子？
“你……？”听见她的声音，白衣男子震了震，他缓缓抬头，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迟钝地投向岑晓晓。
为那眸光所摄，岑晓晓同样情不自禁地对上他的眼神。
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深潭般的眸子中倒映出少女的脸庞，于是熹微的晨光便挥破厚重的云层轻悄洒下，将那点点明媚温暖的色泽，缓缓染上白衣男子的脸庞。
“你……”
白衣男子张了张口，面上浮现出一股微不可见的挣扎。
“慕……灵音？”岑晓晓迟疑地喊道。
察觉到了她的疑惑与不安，慕灵音闭上了眼，不过几息时间，待他再睁开眼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亮温和，嘴角笑意亦纯良亲切，仿佛刚才的那短短一瞬的沉郁只是岑晓晓的错觉。
“岑姑娘！”他笑着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中满当当地倒映着岑晓晓的面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你……还好吧？”岑晓晓干笑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下也还好……唔，咳。”察觉到自己还躺在地上，觉得这样说话不太礼貌的慕灵音想要坐起来，但这么一动，来自于胸口的钝痛便不由让他脸颊一白。
“莫非……在下溺水的时候，被石头砸了？”慕灵音伸手困惑地揉了揉额角，“等等，为什么我的脸……好像也有点痛？”
“可……可能吧，胸口不知道，但我看你的脸好像有点红，可能是在哪磕着了。”岑晓晓睁眼说着瞎话，这一打岔她倒是暂时忘了慕灵音方才神色的异常，“咳，江水里碎石很多，我们虽好运被冲到了江岸，但磕着碰着自然是难免的，实不相瞒，我现在头也还有点痛。你若不舒服，就先躺着好好歇歇？”
“不用了。”慕灵音摇了摇头，仍是半坐了起来。
见岑晓晓盯着他，他有些困惑地低头，正见自己敞开的衣缝，耳根顿时便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岑姑娘，抱歉，在下……在下失礼了。”慕灵音慌忙侧过身去，把里衣细细打理好，才转过身来。他面上还带着一点腼腆，语气却是温柔又有礼，“对了，岑姑娘，你方才……说你觉得头痛？现在好些了吗？”
“我……”岑晓晓顿了下，忽而转口道，“不太好。”
“没……没事吧。可能是落水受了凉，都怪在下……”闻言慕灵音几乎是瞬间便慌了起来，注意到岑晓晓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他急匆匆地就想去扯自己的里衣，抬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阿……阿嚏。”有风吹过，岑晓晓趁热打铁地又打了个喷嚏。
“对了，还……还可以生火。”终于想到了对策，慕灵音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就要往不远处的林子冲去，“姑娘你在这等一会，在下去去就回。”
“你等等。”岑晓晓喊住他，“我有话想和你说。”
“有话待会可以慢慢说，在下不会跑的。”慕灵音回头关切地看着她，“岑姑娘你毕竟是女子，不能真的凉着了。”
语毕，他当即便加快了步子，往树林里捡木柴去了。
岑晓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愣了愣。
她的头早已不痛，身上虽有些冷，但她自幼身体壮实，也并非不可忍受。刚刚那样，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二，顺带讨些好处。
然而慕灵音的反应……
岑晓晓疑惑地揉了揉额角。
这般关切，当初又何必拉她跳江？
想来想去也没能给慕灵音这般矛盾的举动找到什么理由，岑晓晓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暂且把对方当作脑子不正常的人对待。
那么问题来了，对于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来说，要用些什么方法，才能从他身上捞些好处来，好弥补一点自己的损失呢？
等待的时光有些无聊，有些事情光想也得不到答案。岑晓晓心中烦闷，索性脱了自己早已湿透的鞋子，沿着江畔缓缓走着。
身侧萦绕着微凉的江风，脚下触及着湿润的泥地，岑晓晓迎着天际熹微的晨光随意走着，在这寂静的场景中，她的心情难得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自小长在城中，平日里生活艰难，自然没什么闲心跑到城外自找罪受。偶尔早起也是赶在城门初开，早早侯着迎逢生意。还从未……有这种清晨江畔漫步的时候。
如慕灵音先前所说，这体验……也算新奇。
不过……
默默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悠长的“咕噜”一声，岑晓晓恶狠狠地咬牙。
这种“新奇”的体验，还是能免就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