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淮扬货启舶
“这,这是飞钱便换啊!”王海朝失声。
“没错,其实说直接些,叫做楮币。”高岳回答说。
当然现阶段的楮币,还只是商贸汇票。
天朝货币经济在古代实则并不算发达,商业汇票最早出现于巴比伦时代,在繁茂的地中海贸易背景下应运而生,但天朝却是路途坎坷,其发行货币第一个高峰期是在两汉,但汉朝灭亡后社会主动倒退到实物经济时代。
第二个次高峰,是隋唐。
为什么说是次高峰呢?因为盛唐时期,虽然货币已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可整个国家依旧有很浓烈的实物经济色彩。直到杨炎的两税法推行,天朝的经济模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税法有个核心准则,那便是所有的税,都要用钱(或折算为钱)来交纳,即铜钱货币本位,搞货币财政。那么,中唐往后便是货币经济的大爆发时代,一直延续到宋朝。
盛唐时期,国家不缺布帛米粮(杜甫所说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实物丰富,乃至过剩),由是物轻钱重,所以私铸钱非常猖獗,因那时钱的好处大家都开始了解。
可至安史之乱后,唐朝有一段时间,属于严重的“通货贬值”,通俗的说就是“钱不值钱”,原因也很简单,战争直接摧毁了河朔、河南等地区,又有大批青壮劳动力被迫从军,生产萎靡不振,米没了,布帛没了,所以实物一下子便很昂贵(杜甫‘岂闻一绢直万钱’),以至代宗皇帝宣郭子仪进京慰劳,不是给钱,而是赐予郭了两百匹绢帛。
再到两税法,国家通过“税收纳钱”的强制政策,将天下的钱统统收归手中,形势立即为之一变,市面上用于流通的钱变少,钱越来越贵,而谷物和布帛则越来越便宜,商人买卖不便,农工生活也很困苦,形成了持续数十年的“通货紧缩”,也就是钱荒。
过去通货贬值,唐朝要大量增设冶炉,铸更多的钱,希望能多换些实物来。
现在通货紧缩,唐朝还是要铸更多的钱,来投入流通,缓解钱荒。
可唐朝一年也就新铸钱二十万贯上下,实在满足不了需求,最后出了杀招——唐武宗灭佛,一次性熔了许多佛像来发行新钱(一尊大佛像提出的精铜,可造出两三亿的铜钱),才算是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然而好景不长,“五代公知嘴里的好皇帝”唐宣宗继位后,再度崇信佛教,又把铜回炉去造佛像了
然后便是第二个高峰,到大宋建国,云开月明,第一件好作为,就是把五代十国各藩镇各割据政权的搜刮术原封不动地继承下来,甚至还融会贯通、花样翻新,所以大宋可能是天朝历史上唯一的在开国初年都不曾实行“轻徭薄赋”的朝代(1)(如果有对此持不同意见的同学,可以直接反驳我),两税、杂敛、禁榷山海之货课利,还有商税、矿冶铸钱、卖官鬻爵、卖度牒、炒官方地皮,花样繁多,所以税越重,需要的钱就愈发多,大宋就玩了命铸钱,拼尽全力每年能铸两三百万贯,但还不够,便开始搞纸币,最初纸币倒还行,可宋朝毕竟是个“用尽前朝敛财之术”的,其增发的货币和纸币,基本没有什么用在增长生产的方面(2),而是无限制地被三冗给吞噬掉,王安石变法是变本加厉,目的就是把更多的钱搜刮到皇帝手里来,故而宋朝还是备受钱荒、纸币贬值的折磨,到了蔡京时代更猛,“弱外实内”(玩命从地方搜刮,集中到皇帝手里去)的财政政策达到巅峰,当然最后金人来了,精准一击,全部完毬,当然其后完颜构又前去长江以南继续聚敛,这是后话。
事实证明,把钱从百姓身上聚敛集中起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故而高岳不愿再把淮南两税所收取来的钱,交到朝廷里去,因为这样会让钱都囤积到京师里去,整个江淮就会更钱荒,钱荒便会阻遏商贸转通,还会导致谷贱伤农、布贱伤工。
他索性用漕河,叫淮扬的商人们把货物往京师里贩卖,卖到了钱后,直接送到进奏院里去,领取等额的“楮币”也就是汇票,再带着这楮币回到扬州来,领取现钱。
这样,京师的钱其实还是京师内转通,淮南的钱则也还是在淮南本地转通。
高岳还就此设立个专门的兑钱机构,他拿今年两税里的现钱部分入股,外加兴元、剑南、夔府、淮南的豪商们,还有兴元护国寺的集资,建立一所“便钱质库”。
而百姓们缴纳来的实物,即布帛、米,部分高岳留下储备于常平仓或军资库,负责赈灾和军粮所需,或送去酿酒外,其余的也委托商贾们,销往他地,低买高卖,换取现钱。
最终,扬州城留后院前,一艘艘进奉船扬帆出发,船只里满载的,除去规定上供的斛斗米,便是淮南特产的茶、药、木器、珠宝首饰,还有从江南转运来的丝绸纱绫、酒、瓷器等。
这不像是进奉完税的船队,反倒更像是支庞大的商船队伍。
宣武军自从董晋坐镇后,风貌还是有很大改善的,董晋可是朝廷大臣,他到任后除去安稳人心外,随后便雇佣军卒百姓,好好疏浚了汴水渠道,撤废掉沿路的埭塘,所以扬州的船队到了汴州转运院时,整个军城都轰动起来。
许多里人、军卒、妇人们都簇拥到这里来,形成个天然草市,扬州的锦、润州的绫、常州的纸、苏州的瓷器格外受欢迎,也有不少富贵人家跃跃欲试,对胡人精工打造的首饰格外感兴趣。
连洛真在高楼上,晓得“淮扬货”来了,都让侍婢去买了几段上好的彩缯来,又买了几串茶,还有些纸。
很快部分商品就抛售出去,其实在来汴州前,于楚州、泗州的要津处,就卖出去不少了。
河阴处,整个商队又换乘了入黄河的船只,载运着钱和剩余的货物,又向长安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