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正平坊遇刺
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们都攘臂齐声欢呼起来,随即就炙肉饮酒,拿取金银,是好不快活。
那老僧又说,节度使李师古赠我千万钱,发愿要在这里修筑一所大大的佛光寺,平日里大家帮衬得力,东都平卢军留后院的訾家珍和门察二位将军都看在眼里,这笔钱今日是见者有份。
当晚,洛阳城西神都苑,防御兵所营的田庄水渠旁,横着一排排倒下的大树,上面覆满了菌类和杂草,但没人将其移开,传言这些树都是皇帝在东都禁苑里的,安史之乱封常清败退时,便从神都苑里渡过谷水而西,并将这些大树统统砍伐放倒,当作抵御叛军的工事。
燕雀鸣叫间,一股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和兽皮的山棚模样的,沿着小路走过来,随后便立在一户防御兵家宅前,向女主人求水喝。
晚间的云,漂浮在林苑和寺庙间,宛若火烧般。
因为洛阳到陕虢、邓襄间,全是大山,故而当地许多百姓不事农业,专攻射猎,结为山棚,防御兵和其家属是司空见惯,那女主人见到这几位,也不害怕,便开门让他们到自家水井里汲水喝。
“主人不在家?”当首的山棚,举起葫芦瓢喝了一气,就随口问到。
那妇人就说,蔡州兵都打到许州长社了,朝廷派了宰相来坐镇,所以我们河南尹领大部分防御兵,去伊阙那里驻屯,我丈夫便在抽点之列。
然后妇人好奇反问,你们不是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吗?这时不应去佛光寺的圆静和尚哪儿饮酒啖肉的嘛,怎有闲心来神都苑附近打猎。
那十多名山棚面面相觑,接着当首就拱手说:我等的棚,得靠渑池那边,所以不认得圆静。
“渑池的山棚,也敢来陆浑处来打猎,要是让他们晓得,绝不会轻饶!”妇人大惊,便告诫这帮人。
山棚和山棚间,围绕着打猎的山头范围,是有严格的界限划分的,如有谁敢越界,必然会接受血的惩罚。
于是这群山棚急忙告罪,说我们随即就走,说完那当首的还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大约百多文,又给妇人一串茶饼,一份盐,说请你不要声张,不然让陆浑县山棚察觉我们,必然相斗,有所死伤。
那妇人贪财,就收下来,然后这群山棚就往西而走,很快消失在野外的密林。
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借着夜幕,潜藏在神都苑的非山处,打燃了火镰后,当首的取出枚竹笥来,从中抽出卷绢布,展开后正是东都的宫苑坊街图,他用手指指着定鼎门边的明教坊,“这里便是赵憬所在的宅第。”
随后他手指又隔着两条横街,自南而北滑到第四处坊,“这里是河南府公廨所在的宣笵坊。”
最后他手指伊水与长夏门相连处的一处坊,“这里是平卢军留后院所在的,兴教坊。”
在他四周的十多人便颔首,明白了所有的计划。
图纸上,明教坊、宣笵坊和兴教坊,恰好构成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夹杂着定鼎门、长夏门,也横竖流过通济渠、伊水。
凌晨四更,赵憬准时醒来,他要出发,前往行营幕府所在的宣笵坊视事,汴州那边李万荣是个难缠的角色,他不断给自己递交书状,说只要重建什么永平军,他麾下的兵马绝对会帮助朝廷,镇压淮西吴少诚的叛乱。
说实话,赵憬虽然领了多处方镇,但各军战斗力参差不齐,尤其山南东道董晋,行军打仗上便是个废物,为了能形成战斗力,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对各路人马进行调配整合,但淮西的攻势却咄咄逼人:这时李万荣如真的能领宣武军加入官军的阵营,对他确有不小的裨益,起码可以稳住现在的阵线。
宣笵坊内,马匹嘶鸣,赵憬随从的火把遍举,这时洛阳城上漫天繁星已经褪去,晨曦正从北面黄河与大山里,慢慢移动到这里来。
安排好后,赵憬便骑在马上,踱出方方正正的宋璟故宅,顺着东北方向,走在街道上,目的地自然是河南府公廨所在的宣笵坊。
赵憬在马背上,还在不断思索,如何处置战局的事,毕竟大明宫、汴宋宣武军、他督率的幕府,还有叛军方的淮西,各种纠葛如今都缠绕起来,让他于其中抽丝剥茧,是苦不堪言。
不知不觉行到正平坊东南隅时,一阵寒风,从北面卷来。
赵憬的马不由得汗毛全都竖起,悲鸣一声,马蹄不住地往后退。
而赵憬则本能用衣袖遮住颜面,待到风过去后,坊墙边的石榴树下,不知何时起,倚着两个人在那里,都戴着斗笠,披着厚厚的蓑衣,一个猫着腰站着,另外个则半跪着,手中不知道持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
“何人?”赵憬的家仆断然喝斥道。
话犹未落,那两人的蓑衣下,忽然蹿出阵猛烈的火花,将四周数尺处给照亮。
在那一瞬间,赵憬反应过来,大呼:“躲开,是火铳”
巨响声后,石榴树上的叶子被震得纷纷扬扬,赵憬只觉得胸口和左肋,像是被铁锤狠狠敲打了下,强大的力量轻易地将他往后推动着,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此刻,街道两侧的树冠和坊墙处,出现许多鬼魅般的黑影,然后白亮亮的刀刃被拔出来,一起跃了下来。
早晨时分,东都防御兵所在的伊阙县,其公廨正是留守杜亚指挥军营的所在处,因杜亚和赵憬素来不和,所以两人也是分开的:杜亚和防御兵,以防御淮西为名出屯伊阙,而赵憬则于宣笵坊和明教坊间来往处理行营事务。
杜亚刚刚吃完饭,便于公廨处坐衙。
这会儿,数名参军、佐史气急败坏地奔来,告诉的消息差点让杜亚从坐几上跌落下来:
“中书侍郎赵憬,于正平坊外街处遇刺!”
“赵中郎性命如”
“先中一铳弹,穿背而出,伏鞍垂死,后被贼人将马拖曳去,斫掉头颅,抛入往东两坊外的伊水河渠处。”
杜亚一听这个,血差点从腔中给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