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保卫百井戍
此刻百井戍已齐备木栅和土垒,屯守的军马只有两百人是正规定武军士卒,其他千余羌兵义大部分是数黟、白马两族的,还有少部分则是党项司氏家族的残党。
自壁垒所在的山岭往下望去,各个方面都是围攻而来的六府党项士兵,人马满山满谷,喧嚣得如同海潮般,震撼着守军的神经。
司波大野披着犀甲,头颅四面的须发全都髡干净,腮帮和耳根还留着剃刀的新鲜疤痕,顶正中央留着数绺头发,按照鲜卑式样绞成冲天小辫,看到其下如云的战阵,是血气翻涌,带刀持弓,走来走去,大声呼喝鼓舞着族人,说要杀泥香王子为阿父报仇。
在中央台地竖起的烽燧下,定武军三衙虞侯周子平则很平静地立在苇草堆前,指令手下点起烽火,火焰和烟雾升腾,滚滚而起。
司波大野回头看着他,很好奇这位为什么能气定神闲。
他也知晓,唐军的援兵正在路上。然而百井戍直到白豹川间,多为丘陵山地,且泥香王子还有打援的队伍。更让人不安的是,这里只有一千二百名守军,而敌人则接近三万!
能不能坚守到唐军主力到来,这是司波大野最害怕的事。
哄叫声震天动地,六府党项各蕃落,之间根本没什么配合,也谈不上什么战术,反正就是对面铜锹山上泥香王子挥动下青色的令旗(就是这面令旗,也是泥香王子在先前偷偷从庆州商人那里买来的),成千上万的羌人,纷纷舍弃马匹,背着箭囊,从百井戍山脚下的各个方向,蜂拥着仰攻上来!
百井戍头道木栅的各处缝隙后,树黟、白马两族的义从们,很冷酷地给自己角弓上弦,接着从身下的泥地抽出箭支,在火堆上掠下,一支接着一支地射出去,无数用鹿角和兽骨削成的箭簇挟着劲风,不断命中前赴后继的六府党项。
六府党项的壮丁缺乏铠甲,绝大部分人都披着皮裘而已,从百井戍上射下的利箭,轻易贯穿他们的四肢、胸膛、脑门,蹿出殷红的血,丧失性命的就颓然倒在山坡的草丛里,或者翻滚下去,受伤的则抱着创口,躲在岩石后拔出匕首来,惨叫着企图从那里挖出箭簇来。
这种箭簇事前插在土中,一旦被射中,即便当时不死,很快创伤就能形成严重而可怕的腐坏,受此折磨而死去要比头颅坠地痛苦得多。
很快攻山的六府党项,也开始重重叠叠,或立或跪,用手中的角弓,对着唐军和义从所在的木栅、土垒对着射箭,弓弦弹动的声响如同骤雨般,“激射之矢,宛若飞虻,覆盖苍穹”。
烟火和飞矢交错当中的百井戍,依旧在不屈地抵御。
长城岭某处山谷间,高岳的另外位传令司虞侯李宪,引着七骑游奕,在看到百井戍升起的烽火后,便急忙上马,扬鞭飞驰,往芳池的方向而去。
他原本就潜藏在附近,和周子平遥相呼应,看到烽火就得奔去报警。
这三衙当中的传令司,是高岳多次和西蕃交手后,从西蕃的“笼官制度”当中汲取经验,模仿设置的。
西蕃的笼官,其实便是驿长,和平时期负责送信或驿站所在地的治安,战时则负责参谋乃至带兵作战。因他们都是管理驿站的,故而对所在地的风土地理都非常熟悉,一旦有战事,便能很好地发挥火线传递情报,奇袭渗透的任务。
高岳便建起李宪、周子平所在的传令司,要他们发挥和西蕃笼官相同的联络、巡哨、警备等职责,游走于战地、仆从蕃落间,锻炼自己的蕃语和羌语,并不断汲取增强军务经验。
白豹川西南三十里处的马铺寨,李宪迎面瞧见滚滚而来的定武军第二将八个足编的营,由兵马使程俊仁统带,他们手持长矟、团牌、镗钯、神雷火箭,严格按照李卫公兵法里规定的“险阻行军”的队法,按幢队列成双排,蜿蜒自山岭间而出。
等到步军全都出来后,立马在旁侧的李宪,才看到其旁侧的山岗里忽然出现一营骑兵,看来是预先设伏好的,给步军大队保障侧翼的。
这营骑兵,正是徐泗的骡子营,共八百多士兵,还是骑乘着高头骡子,携带柄手弩,前手的全都仿造正规骑兵,更换上了马叉——这次徐泗终于得偿所愿,高岳让他伴同程俊仁去攻白豹川,不用再当预备队了。
“节下果然妙算,让我等来白豹川,一为占据地利,二为驰援可能遭到叛羌围攻的百井戍。”兵马使程俊仁及徐泗,在继续簇拥着一辆辆战车往前行进的队伍旁边,对前来报警的李宪说到。
李宪就询问程俊仁马上该如何?
“本兵马使的这一将兵马,先进抵百井戍南的长城岭立砦,和周子平成掎角声援之势,而后淇侯的大队主力即将到来,继续夺占白豹川不变。”程俊仁大声回答。
李宪便自领四骑,再往庆州城方向而去,通知后继的兵马;同时让其余的三骑,分别驰往怀安、芳池、洛源、方渠等各处羌屯,号召他们出更多的城傍义从来百井戍参加战斗。
大约两个时辰后,大顺川边的草野处,定武军第二将共八营的兵马,和三四千名来此阻截的六府党项撞上。
尘土飞扬,党项的骑兵们都在草野上疾驰盘绕着,时聚时散,许多人的秃发迎风飘荡,发出各种各样挑衅的号叫。
白于山地带游牧的党项羌人,大多身材高大魁梧,骑术和箭术都相当了得,而他们对面正在变换队形的定武军士卒,大部分身躯要矮小得多,可这群唐兵肩上却扛着极长的几近十多尺的长矟,很娴熟地从行军的纵队模式,转换为接战的横队,这让党项们惊骇不已。
唐军的大阵,由纵变为横,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非常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