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1
池停云其实很早就发现了底下的动静,然而还是低估了火势的蔓延,风势来得太凶猛,他推开门时,一阵火热扑面而来。
火苗席卷过来吞噬着门楣上的破纸和烂木头。
池停云不得不倒退一步。他从腰间将灵犀笔取出,握在了手上。灵犀笔感知到了危险,在他手里震了震。
灵犀笔每日只有一次可以作画,虽然可以画出门来凭空遁去,但是浪费掉一次灵犀笔的作用未免太可惜。
池停云握着灵犀笔,犹豫不决,却在此时从门外飞入一只鸟儿,鸟儿羽毛冠毛无一不精致美丽。
它飞进来以后就绕着池停云浅浅飞旋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池停云的肩膀之上。
最神奇的是,当鸟儿落在池停云的肩膀以后,那扑面而来的火似乎就像是转了方向一样,绕开了池停云。
“你身上的味道跟我下午遇到的小姐姐身上的味道一样的。”鸟儿抖抖翅膀,歪过头来看池停云。
池停云看了看鸟儿,又看了看周身绕开的火焰,迟疑的问:“赤鷩?”
鸟儿的语气有些惊喜,大笑:“你知道我是谁?”
奶声奶气的声音让池停云好笑,他回答赤鷩道:“我知道,你是世上最漂亮的鸟儿。”
漂亮两个字极大的取悦了赤鷩,它很开心的称赞池停云:“对对对,你就是有眼光,比起下午那个青年的词汇匮乏,我更中意你的言语诚恳。”
“哦?那个青年跟那个小姐姐是朋友,还是……?”这里的人太过于尔虞我诈,池停云的心微微提着。
赤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他叫小姐姐是仙人,很敬畏的样子,应该是好朋友吧。可是他叫我山鸡!我不喜欢他!”赤鷩想想郝安康对自己的称呼,还是有点气呼呼的。
看样子,赤鷩是见着了福满满,并且福满满还是安全的,池停云放下了心。
“我看见底下一群人点着火把等着房子烧干净,你要不要下去,吓他们一吓?”赤鷩问池停云。它个性单纯,避世于山中,同当初百年前避入山中的人类共同生活,不管是人类还是它的祖祖辈辈都教导它,外面的人类不同于山中的人类,尔虞我诈,恶意满满。
并且告知它,曾经有人类捕捉了赤鷩,剥了羽毛披在身上防火。
出来以后,它也曾经被人类恶意的欺骗过,被抓去一小片羽毛,对于这事还真是耿耿于怀,以至于看见人类都不敢飞太低。然而福满满出手救他以后,他开始觉得这个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所以当他闻到熟悉的气味,循着而来时,毫不犹豫的停在了池停云身上。
“不过他们那么多人,你只有一个人……你能行么?”赤鷩有些担心的看向池停云。
池停云的脸上一片平静,看不清他心底在想什么。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不用跟他们正面相对,他们已经失了心智。”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赤鷩的头,“谢谢你赶来救我。”
赤鷩很享受的蹭了蹭他的手,抖了抖翅膀回答他:“因为你是小姐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呀。”
屋子里的火烧得异常猛烈,火舌一寸寸舔过去,木头被烧得发黑。
池停云从屋子破损的后方走出去。绕过众人聚集的地方。他站在山头远远看去,发现夜间的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淡淡的黑色雾气。
这应该是穷奇以财物馈赠于画中人时,将他们的本心也在不知不觉中给污染了。
这里的人如此暴戾和以恶为常,一半是因为穷奇给予他们的生存压力,一半也是因为这样蛊惑人心的馈赠。
“他们的心都被腐蚀坏了。”赤鷩在池停云的肩头叹气。它还是幼鸟,又学得成人人类这样摇头晃脑的感慨,池停云被它都逗得嘴角弯了弯。
“走吧,我们去寻福满满去,你知道她在哪里么?”池停云问赤鷩。
“当然知道,我本来想跟她回去报恩的,可是她身边的那位太让我不舒服。我就想定位了她的地方,以后她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就偶然飞过去救救她。”
赤鷩拍拍翅膀,从池停云的肩膀飞出去。
池停云背着包跟在它后面,赤鷩很懂得规避人类的住所,一路上走的都是空旷的海岸,从这里到达福满满住所,足足要走两个小时。
“你体力真好,以前我在山中,那里面的人,跟着我走一会儿就会气喘吁吁了。”赤鷩一边回头一边赞叹。
“我喜欢看你跑步的样子。”
“还有你不理我,我也喜欢跟你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
“嘻嘻,因为你好看呀!”
……吧啦吧啦,这一路并不冷清,赤鷩一直碎碎念。
快赶到的时候,池停云终于忍不住:“赤鷩,你闭上嘴吧,我怕你说话说多了,翎毛要累掉,那样就不好看了。”
赤鷩吓得在半空捂嘴,嗖一下从半空中就掉了下来。
………………
夜更深了,寂静的夜里,什么动静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得到。
福满满现在可以肯定窗户外面来回局促的脚步声是真实存在的了。来来回回,似乎还不止一个人,沉重的拖着脚,又急躁躁的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一样。
她忍不住爬起来看,外面依然很黑,然而很奇怪的是,她却似可以清晰看到夜间一切一般。
外面的院落里面洒落了一地的衣物,鸡鸭家禽被扯断了脖子,丢得到处都是。黑色的夜幕下,有个模糊的黑影正在一堆衣物中寻找着什么。他每找到一样东西,就会举起来对着天看上半天,又颓废的丢下,茫然的继续寻找。
福满满悄悄跪起身,使得自己看得更加清晰一点。
原来这样的黑影真的不止一个,她瞪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会,那黑暗中晃晃悠悠的是无数个黑色的身影。这些身影即便是在黑夜中,都能看到身上的黑色雾气。
似乎察觉了福满满在看自己,黑影们似乎都调转了头,慢慢地向窗户面前靠过来。
福满满吓得缩回了身体,听见那焦灼而厚重的步子向她慢慢逼近,一墙之隔,却异常清晰。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让自己的气息减弱到最小。
然而想到隔壁屋的郝安康,她觉得如果这些黑影冲入屋中袭击他们两个,就不能放任郝安康一个人睡在外面,她悄悄下了地,弯着腰向郝安康的屋子摸索过去。
屋子里很黑,但是她不敢点灯,生怕把外面那些东西给引进来。
郝安康的门是虚掩着的。福满满轻轻推开门,木门应该是潮湿变形过,被推开时发出很大的声音,这让福满满惊出了一身冷汗。
黑暗里,郝安康的床上空无一人,福满满回头左右看了看,又走出来四处找了找,屋子就这么点大,她可以确定一点,让她晚间不要出门的郝安康此时并不在屋里。
门口的脚步声更加清晰了。
似乎在最初的焦灼之后,门外的黑影们再次不耐起来,他们齐齐向木门撞来。
门被剧烈的撞击,福满满后退了一步,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了麻醉枪。她这次来,备足了各种麻醉剂和医疗的药包。舍我对此很是介意,再三叮嘱如果使用务必做到清理干净痕迹。
但是你用了也未必有用呀,你该知道画中世界的法则和存在跟我们不一样的啊,这些太现代化的东西,因为时代的断层,很可能在里世界里是毫无用处的。而且……出发前看到福满满的登山大包,舍我欲言又止,但是他还是默许了福满满带上它们。
不管有用无用,此时握着把枪给福满满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福满满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门还是被冲开了。
外面的人一下子都涌了进来。
福满满举起手里的麻醉枪瞄准过去,然而她下一刻就愣住了。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里温柔又隐忍的郝安康。此时他就像是失去了心智的人一样,和其他村民一起涌入了屋中。
他们一窝蜂的涌入屋子里,像是在寻觅什么一样,眼神空洞,虽然在黑暗中,福满满却能看见所有人身上源源不断腾起的黑色雾气。
郝安康像是寻觅到了什么一般,将脸转向福满满。所有人都脸都缓缓转向福满满,似乎像是寻觅到了猎物一般。
福满满吓得举起麻醉枪朝着郝安康的胳膊射去。
然而他只是脚步滞了滞,片刻之后,又朝着福满满摸索着过来。
再往后退就是木屋的墙壁,福满满的背抵在墙壁上,冷汗淋漓。她试图唤醒郝安康:“郝安康,醒醒,你快醒醒。”
然而所有人就像是听不到一样,伸出手来,掐住福满满的脖子。
凉丝丝的黑色雾气从他们身上延伸过来,雾气像蛇一样慢慢绕上福满满的胳膊,还在蔓延,雾气走过的地方,就像是打了麻醉剂一般,身体动弹不得。
福满满睁大了眼睛,身体却不像是自己的一样,她无法动弹了。
…………………………
赤鷩一路飞过来,走到小木屋的时候,它盘旋了一圈,却不再向前。它很惊讶的哎了一声,而后落地幻化成个小小的幼童。
“我觉得里面的气味不对,像是有一种恶臭……说不出来,像是那个坏兽身上的味道。”赤鷩看向屋子里面,里面似乎涌进了很多人。
池停云皱了皱眉头,问赤鷩:“福满满就在屋子里面?”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幅画是穷奇的世界,不可能他们来了这么久,穷奇无所察觉,唯一的可能性是穷奇在暗处像是在猫咪捉弄老鼠一样,带着捉弄他们的心里在操控一切。
福满满要有危险,他毫不犹豫的提起腰间的灵犀笔,正要朝着屋子里冲过去。
突然从屋子里爆发出强烈的白色光芒,将小屋里所有的黑影都吞噬了进去,这白色的光芒像是福满满以往手上汇集而成的闪电之光,然而仔细一看又不以往闪电之光那样刺眼。这光芒虽然耀眼但是却让人从心中感觉到舒坦。
光芒源源不断的投射出来,涌进屋子里面的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都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
光芒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操控的木偶一般,软软的瘫倒了。
福满满站在屋子中间,垂眼看向地上的众人,眼神悲悯,神情肃穆,周身白色光晕淡淡晕出。
池停云止步于屋前却不再向前一步。这不是福满满。
她做不出这种悲悯天下的神情,她是欢乐着的,很少去思考过于深刻的问题,所以她的表情可以分为开心和不开心两种。
赤鷩伸手拽了拽池停云的手。
池停云回过神来,转过脸低头看他。
赤鷩压低声音小声的问:“这不是小姐姐的气味,我闻到了一股古旧的气味,似乎很久很久以前闻到过。”赤鷩的生长周期很长,几乎童年在蛋壳中就有记忆,几百年孵化,几百年幼年时期……
很久很久以前,那很可能是以几百年来计算的。
福满满微微偏了头,看到了池停云和赤鷩,了然的笑了笑,这个笑容像是包容一切的慈悲之笑,甚至有些岁月的沧桑感在其中,她开口看向赤鷩,缓缓开口:“你已经能够幻化成幼童了?看来即便是画中,岁月也是不饶人的。”
赤鷩躲在了池停云的后面,露出个头奶声奶气的问他:“你是谁?你不是小姐姐。”
福满满的笑容更加和蔼,她竟然承认了赤鷩的话:“我不是她,但是因她而苏醒。我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调皮的蛋,穷奇抓了你来,本来想果腹,你却从它爪子之下滑了出去,滚来滚去,惹得他大怒了一场,以神力震碎方圆百里的一切,我用尽全力护你,将你从林中带出来……”
赤鷩似乎想到了什么,它从池停云的身后走了出来,问福满满:“你是那个会发白光的人?”彼时,它还是个鸟蛋,眼睛未能睁开,透过眼帘和蛋壳,只能感觉到救自己的人充满了善念,周身白光强盛。
可是如今福满满身上的光却黯淡下来,慢慢敛去,竟然想要消失一样。
福满满抬头看见默默看向自己的池停云,微笑:“我力有不逮,无法对抗这画中的穷奇,你们来了,我很开心……我留下法力就藏在……”
福满满突然住了嘴。
池停云和赤鷩都竖着耳朵在等待下一句。
突然福满满就像是打了个哆嗦一样,愣愣的醒了过来。
“艾玛,池老板,你怎么来了,是你救了我么?”福满满看向满地黑压压的人,一层一层摞着,很是敬佩:“池老板,你的战斗力爆表呀!”
“我也是很努力的醒来啦!也算跟你们一同作战的同胞嘛!”福满满看两人的表情很是奇妙,不明所以。
池停云和赤鷩两人并没有回答福满满,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你不必那么努力的醒来啊!”赤鷩捂着胸口奶声奶气的叹气。
池停云走过去,看了看她脚边的麻醉枪,又看看躺在地上的人:“你这是用麻醉枪把自己射晕了么?”
“不,不会,是射的他们,他们对麻醉枪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舍我应该是提醒我们,这些东西,可能作用在我们身上,我刚刚想了想,就好比郝安康吃了我煮的面,虽然能够尝到味道,但是他不像我能够果腹,他依然还是饿……应该是作用被屏蔽了。”福满满认真的解释。
也不是每幅画都这样的。她在内心补充了一句,最起码她以前进入的那些平和的画里,就没有这个问题。
“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回突然就攻击你?”池停云问福满满。
福满满摇摇头,把郝安康对她说过的话给池停云重复了一遍,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扯着池停云,看门栓上的黑色的符咒。
“他吩咐我不要夜间出来,哦,确切的是不要出这个屋子,他叫门也不要打开,似乎是知道自己晚上会成为这种样子。”
池停云走过去,撕下符咒,捏在指尖细细看。
福满满大惊:“你怎么把它撕下来了。”
池停云摇摇头:“早已经没有用了,应该是之前发挥过一次作用,你看看金线的地方,已经磨损掉一半。”
福满满凑过去看果然如此。
“这是什么符?”福满满问池停云。
“你应该知道的呀,你被穷奇的幻影第一次抓伤了以后,住持曾经给你画了一道符保你平安,不被穷奇的幻影标记,后来知道温靖也被标记后,曾经也作了一道同样的符……”池停云提醒福满满。
福满满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两个符的颜色不一,她就一时没有想起来。
“这本是象征驱散一切邪念罪恶的烈日之符。”池停云看向符,“可是在这个以恶为荣的世界,谁会画这样光明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