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白琦报恩
只见前面数百精壮军士挺立如松,墙下一骑马年轻将领正不耐烦看着这边动静。
这些人多是地方大族、豪富的头面人物,俱识字,看向那马上将领身后大旗,上书“顺天军前军于”
“这不是书着顺天军吗!何来靖安军?”立时有人疑惑问道。
“听那小校道,这靖安军原是顺天军的一部,莫非是顺天军的大队来了。”旁边一个同伴解释道。他不知自顺天军合并后,这旗帜等尚来不及重新绣制,于世昌打的仍是原先的旗号
于世昌终于见上方冒出许多人,见多是中年面容,猜是寨内头面人物。
“下面何人?不知何方人马?某乃本寨寨主白世轩,可有效劳之处?”
于世昌手指身后大旗,道:“某乃临朐靖安军,今至此处,暂做歇息,奉飞将军令,大军不得侵扰地方。但见墙上寨众执兵视我如寇,恐伤彼此和气,有请寨主开门一见!”
白世轩心内惊疑不定,早早看见那大旗,其后更有军马阵列严整,静站于道,仔细瞅去,未发现任何云梯、火炮等物,这才勉强放下心。
“我寨内皆良民,胆小怕事,见不得大军雄壮,若将军有心,某愿进献米酒,牛羊以资军用,还望将军约束部属,莫进寨堡,勿扰乡民!”
这些寨外军马多着混杂不一的元军盔甲,虽然旗号简陋,没有官军制式精美,但是白家寨众人担心,万一是死敌等假冒,这要是开了门,岂不知自寻死路?
更何况,前些天早就流传,益都官军重重围困了临朐城,官军日夜攻打不休,破城只在旬日之间,这帮靖安军又是从何而来?
虽然那黑厮的手下认出于世昌,不过人心隔肚皮,万一对方进了寨翻脸不认人,又当如何!
两人正在对答,寨内传来一阵大叫。
“可是我家兄弟前来,快快开门!”
白世轩等愕然回顾寨内,却见七八人肩抬着一张大红漆床,一溜烟的自后方奔过来。床上面一个黑脸大汉,浑身上下包扎者不知几层棉布,只露出一颗硕大的脑袋和四肢,正兴奋地大呼小叫,指挥抬床的手下快步奔来。后面紧紧跟随着一辆单马挽车,车厢内露出一张白嫩娇丽的少女面容,柔声催促车夫追赶。
随后一个小校快步窜上寨墙,向外望去,大喜道:“天可怜见,果是咱家飞将军兵马来了!于将军,某乃骑军百户耿斐,吴将军就在寨内,某等这就开门迎接!”
姓范者赶紧阻拦道:“汝可是看清下方军马来历,莫要被敌诳了!”
耿斐奇道:“你这小老儿何处此言?这实打实的是于世昌将军,后面道旁树下皆是我家诸位将军及军马,青天白日下,还有假不成?”
这话噎得姓范者一时喘不上气。他虽年近四十,仍自诩体格健壮,血性方刚,否则也不至于贪图这白家小姐的美貌。
“非是不信,只是对手奸诈,若施诡计,就此开了寨门,岂不是害了寨内一干老小,若能唤得你家飞将军前来,吾等方信!”
姓郑者等纷纷附和,白世轩思虑一番,道:“既是靖安军到,还请领军者亲至寨墙,当面对答,方安众心。”
耿斐颇不耐,只得如此对于世昌答话。再跑下去,迎吴四德过来。
于世昌见对方有缓和之意,也不与其争辩,策马回转,禀告于志龙。
于志龙闻言,闻知吴四德在此,与众皆喜,遂率诸将至前。耿斐在寨墙上远远望见,狂挥双臂,雀跃道:“我家飞将军亲至,当无忧矣!”
随即又有几个寨内原靖安军骑军士卒奔上墙来,看明旗号和于志龙等面容,均相拥而泣。
“飞将军既至,吾等得脱生天!”
白世轩等地方士绅面面相觑,始信其言。于志龙当众申明军纪,白寨主这才令打开寨门。
于志龙见寨墙上几个自家骑军将士熟悉的面容,这才心内稍安,对其挥手示意,待寨门吱吱响,终于打开时,里面早冲出一股人,抬着一张雕花大红床,上面躺着一粽子样子的人昂头大叫道:“将军,可是想煞俺老吴了!”
于志龙等愕然,仔细看去,一个躯干几乎被白色麻布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人形,露出着一张黑黝黝的大脸,上面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虽然面颊和额头仍有不少伤痕,不过相对他本就黝黑粗糙的大脸,也算不上有损颜面,勉强认出正是骑军首领吴四德。
“将军,将军!老吴这几日是千想万想,总算是盼着将军来了,只要是将军发令,俺这就整顿儿郎再杀回城去!”吴四德一路被抬着出来,一路大声叫嚷,他中气不弱,依稀可辨出嗓音中带着沙哑。若不是他浑身包裹的犹如蚕蛹,说不定早就跳将下来!
见面之前,于志龙一直憋着一股气,好好一座城,刚刚打下来没几日,屁股还没有焐热就被这厮生生给弄丢了!说什么也要当众重重制他个军法!
但是看到眼前情景,又令于志龙哭笑不得,本来咬紧的牙关情不自禁的自己先泄了口气。
“俺丢了城池,罪不容诛,将军尽管治俺老吴的罪,老吴绝不皱眉!只是俺也知万死难恕,不过恳请将军念个旧情,准我再多活两日,哪怕做个小校,也要做军中先锋,老吴宁愿死在夺回沂水城的路上,也不想就这么上了法场!”
吴四德的大嗓门传遍周遭,自兵败弃城后,他是又恨又悔,一心只想夺回来。如今见到于志龙就在眼前,心内不免有愧有惧。虽然现在行动不便,不过他中气足,嗓音虽略有沙哑,喊起话来,周围人等听得分明。
谢林见吴四德如此模样,不禁有些伤感,他见于志龙拧眉,默不作声,生怕于志龙就此治吴四德重罪,赶紧出列劝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吴将军乃军内宿将,以往立功极多,今失城之罪虽大,尚不至立死,下官敢情大人手下留情。不如军前重责,令其戴罪立功,就做夺城先锋如何?”
曲波心内一番思量,自己甫入靖安军,尚未立功,不如为这吴四德求个情,先搏些情面,以后也好打交道。遂下马近前,拜道:“属下愿为吴将军担保,愿同领先锋,与吴将军一同夺下沂水城,若是有失,甘当军令!”
穆春、钱正等跟着纷纷求情。孔英、孟昌等不便发言,只在于志龙身后静观。
于志龙冷色道:“你亦知我军法,赵将军此去因你失了退路,如今他音讯皆无,胜败难料!这先不提,就是我临朐军民数万之众,安危完全系于汝一人之手,为何不尽心竭虑,护得城池周全?”
吴四德本来见诸将一力为己求情,心内略有放松,听得于志龙冷语,脑门立时急出细细一层冷汗,不敢再坐在床榻上,挣扎着滚下地,噗通跪拜在前,颤声道:“属下实在是误了我靖安军大事,情知万死难恕,不敢乞活,但求死在杀敌阵前。诸家兄弟的情谊老吴心内记下了,若是有心,明年在老吴坟前洒几壶酒便是了!”
他话音刚落,一女子自后奔出,听闻此言,当即奔到吴四德身旁,哭泣道:“若是四郎身死,妾身绝不独活!愿与将军地下共寝一穴!”
众人大奇,仔细看去。这女子年方二八,一身青衣,脚下一双粉红青帮的细窄绣鞋,鞋面上还描绘着五彩云雀。一张白净的脸上,略施粉黛,细眉朱唇,泪眼婆娑。
她扑倒在吴四德身旁,紧紧攥着吴四德的手不放,吴四德是又羞又急,横眉叱道:“军机大事,汝一介妇人过来聒噪甚么?快快回去,忒丢俺老吴的脸面!”
那女子不停,只是摇头,发髻上一朵精致的彩绣粉花绿叶被带的摇曳生姿。
诸将不禁面面相顾,不知这两人唱的哪一出。
吴四德羞躁了脸,难得他一张黑黝黝的脸庞竟然浮现了一层暗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拳擂床板,压着嗓子暗喝:“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速速退下!”
这女子不听,扭头看向于志龙,急道:“这位将军,四郎失城,军法难逃,妾身不敢为其乞活,只求将军看在他曾出生入死的份上,允他戴罪立功,待取下城池后再做处理,若能免死,奴家必拜谢将军大恩大义,永世没齿不忘!若不得免,小女子亦知女经礼法,待为夫婿收敛尸首,埋棺下葬后自当追随而去!”
一席话听得于志龙等人目瞪口呆。
“万万不可,琦儿,休要丢下为父!”白世轩急得在后大叫,他毕竟年纪大了,腿脚慢,出来的迟了,生怕爱女冲撞了这个年轻将军。
“爹爹保重,女儿不孝,不能今后侍奉双亲了!四郎为救我而伤,若是被责,琦儿绝不偷生!”
于志龙至此稍稍明白一些事故,敢情这吴四德不知怎的竟然与这女子有了婚约,这是夫婿欲被问斩,贤妻前来哭告的戏份了。
众目睽睽之下,于志龙终不好再板起冷面孔。况且部下多来为吴四德讨饶,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遂就此下台阶。
“汝失城池,罪不容恕,今有诸位为汝求情,可暂不斩。然死罪虽恕,活罪难饶,且革去骑军千户一职,军前先锋听令,若不能拿回城池,必斩!还有,今本欲军前行棍法三十,见你已体伤满身,若是打了,须再上不得马作战,先暂且记下,若是取回城池,身体恢复后再行军法。你可认否?”于志龙朗声道。
吴四德大喜,连连拜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俺这次定然冲锋在前,绝不给将军丢脸,不拿下沂水城,何须将军吩咐,俺自己抹了脖子就是!”
这番话落,在对众人团团拜道:“多谢诸位兄弟,老吴日后不死必有厚报!今日之情俺全记在心里,待打下城池,当会饮三百杯!”
于志龙叱道:“胡说!军中饮酒,可知某军法无情?”
吴四德闻言大醒,连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瓮声瓮气道:“该死,该死,俺是喜得猪油蒙了心,将军莫怪!这次说破天去,俺老吴也要打破城,亲手宰了那史天泽!”
他话音刚落,扭头看向白世轩,以目示意。
白世轩这才恍然大悟般,赶紧整理了长衫,领着寨内诸人正色上前拜见于志龙:“地方小民白世轩等见过飞将军。”
于志龙再不理吴四德,见着白家寨主年岁近五旬,瘦高身材,大耳,浓眉,下颌一缕长须,脸颊两侧倒是光洁。遂温颜道:“大军过境,叨扰地方,是本将鲁莽了!”
白世轩赶紧陪着笑脸道:“飞将军虎威,震慑鞑虏,吾等虽偏僻鄙陋之人也是知之一二。小的忝为本寨寨主,将军若能光临,蔽门上下生辉!若飞将军不弃,还请移驾入寨,小的这就吩咐整顿酒食,慰劳诸位将士。”
他说靖安军震慑鞑虏,指的是前次也先野战败于刘正风、于志龙等人那一仗。沂水虽然隔得远了些,也风闻些战事经历,多少知道益都府的官军大败而回。至于于志龙今日亲至,却是不知为何。难不成是益都路的元军再次大败于这飞将军?
白世轩偷眼看向靖安军诸将士,这些人面容多清隽瘦削,并没有仓皇倦怠之色,而且各部众井然有序,进退有据,完全不似败兵逃命之象,他能为地方一首,自是有些眼光。越想越觉得自己所料不差。
他身后诸人多是沂水城内外的一些大户士绅,多有家产,因为彼此利益、性情和姻亲等关系而结为一体,此时基本上以白世轩为首,见白世轩见礼完毕,也在后跟着上前一一拜见。于志龙见他们不下二十余人,也记不住这么多人姓名,只是一一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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