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战书2

  “正是,城内已有数万人口,日耗粮秣必多,大帅坚守不出,将其牵制在此之计极妙!属下以为不出六七日,贼军定然缺粮。”俞伯恭维道。
  江彬接着道:“滨、棣、淄等地应还有可用兵马五六千众,可急奏枢密院调援。孟将军在桑梓也大练了许多军马,也可征调。”
  也先释怀大笑道:“且让贼人得意几日,传令各军,修葺营盘,严守不出。令哨探四出,日夜监视贼军是否有南遁迹象。”转头看见孟庆,笑道:“某有令,欲君行之,可否?”
  这边元军各部忙个不停,城里于志龙在四下里慰问各部将士,查看城内防御,北城墙多已破损,许多城墙垮塌,完全是临时以条石檑木等简单拼凑,周围再辅以原木栅栏为框架,中间以土石填实,构成简易寨墙。木石不足,纪献诚索性下令将临城墙的屋舍拆毁,取可用之材。好在城内民众极为害怕元军屠城,只要性命保住,屋舍财物尽可任军取用。
  谢林再宣告,战后县衙会对这些损毁家舍的人家给以补偿,故这些人家的人心安定的多了。
  城墙的修补不是一日可就的,于志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依照前例,继续设栅栏,添上条石就是。这次缴获的弓箭不少,对防御很有助力。不过想那元军昨夜大败,应该不会有即刻攻城的打算,若是应战,这些弓箭都将用于两军交锋。
  匠做千户鲁安与其子鲁青这几日制造了许多简易工具和箭矢,对守城助益极大,赏赐小王爷罗帖儿领众军趁虚攻入城内,多亏了这些箭矢救急,射退了后路的元军,穆春等拼死反击,才保住了城池。纪献诚特擢升了鲁安的军职为千户,于志龙了解后,召来这父子俩,专给了白银赏赐。
  于志龙心挂于兰,仔细巡视各处完毕后,终于带着纪献诚、谢林、方学去见于兰。
  这是辛氏所住的邻街,原先那家院落已经在当夜被焚毁,无法遮身,纪献诚在左近征了一个小院落,专门给于兰居住,怕她想不开,特地安排刘娥等几个亲近姐妹与她同住,日夜不离。孟琦等原几个辎重队的青壮也暂驻隔壁院落,一是听从于兰等调遣,帮着救护伤者,二来也是一种看护,免得再出什么不测。
  因血战多日,城内人家从军子弟多有阵亡者,许多户大门外就挂着写有黑色奠字的白灯笼,向院内看去,家人披麻戴孝,神色凄苦。
  虽然城围半解,脱困有望,但是家人远逝,阴阳两隔,生者莫不哀痛。
  于志龙一路行来,看见满城多缟素,内心感叹不已。不过数日间,临朐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纪献诚引路,到了于兰居所,数人穿院门,进正堂,正当中香案上有两座灵位并列摆放,一是于海,一是辛氏。牌位下罗列着几盘各类糕点等。香案上一座香炉内插着一簇檀香,几点昏黄的亮点在乍明乍暗,阵阵青烟在堂内缭绕,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
  正对香案,地上设有一个火盆,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黄裱纸残灰,于志龙接过侧旁人递过来的檀香,就着火头引燃,上前插于香案上的香炉,再双膝跪在案前,恭恭敬敬磕了头。
  纪献诚等跟在后面一一拜了,依次取香祭奠。
  于世昌已经回这里守灵,于兰一身白孝跪在他身侧,见于志龙等来吊唁,两人跪拜答谢。
  于志龙怜惜的注视着于兰,几日未见,佳人消瘦清减的明显,峨眉下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于兰抬眉瞟了于志龙一眼,心中万般话语无以言表。至昨夜于世昌返回,兄妹见面痛哭一场。今日再见于志龙,于兰心内凄苦,碍于室内众目睽睽,不敢稍露女儿思念颜色。
  因为有于世昌在,于志龙也不好表露太多。简单安慰几句,随后取来黄纸在火盆内烧了,再拜了几拜,方告辞出来,至吊唁结束,只是多看了几眼于兰,才辞去。
  于志龙等刚出了院门,明士杰突然自远处奔过来,见了于志龙急上前跪拜道:“见过将军!昨夜我军袭破鞑子营寨,解救营内民众甚多,但其听闻我军俘虏了数百鞑子后,今晨民众激奋而噪,竟然有聚众欲冲营夺俘之事,看守军士难拦阻,穆将军令小的寻将军速速决断。”
  于志龙颇为吃惊,唐兀卫有近三百俘虏全部关押在城外营内,他已令侯英严密看管,怎得会被民众知晓,冲击?
  放下这边心思,于志龙匆匆回县衙,纪献诚和谢林亦是惊讶,想到前些日子元军所为,似有所悟,只是尚不确定,故一路无语,跟随折返。
  第二日午时,也先一直未作决战回应,靖安军自然不会全军出营待战。不过哨探回报,元军大营各部多是忙着加固寨墙,遍设鹿角丫杈。双方斥候彼此在城外多次相遇,元军一般绕路而行,远远逡视或跟随,不愿直接与靖安军探马纠缠。只有个别靖安军斥候交手时被杀被俘。
  又过了一日,元军前哨突然发现自城西涌过来大批靖安军步骑,哨兵立刻鸣锣示警,有小校急奔至也先大帐禀告异常。也先披甲,与诸君登上寨墙远望。只见不下三千靖安军步骑逼近元军大营,摆下阵列,距营一箭之地外,稳住阵列不动。人不动,马不嘶,只有各队旗帜随初冬寒风咧咧飞舞。
  也先等奇怪,对方军阵内看不见任何攻寨器械,难不成小于贼迫不及待,主动列阵等待元军出营而战?
  董飚见靖安军半晌无变化,亦无人过来挑战,洒然笑道:“贼人愚讷,莫非在外枯等?”
  孟庆等亦是不解,对方并非全军出动,又无攻伐器械,观其行伍阵型,倒似是防御之态。
  也先拧眉细看,不知所以然,营内军士多上寨墙,准备好了石砲、弓弩等,严阵以待。
  不久,就见对方军阵翻动,分做两旁,中间涌出许多人来。一队盾牌手列于后,另有一队跌跌撞撞的被押至前,众人这才看的分明,其中许多人反缚双臂,髡发结辫,正是被俘的唐兀卫将士。
  这些被俘的元骑被靖安军在营前摆了一长列。平时耀武扬威的蒙军将士,如今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面若死灰,靖安军还在其嘴里塞了破布等,背缚双手。
  元军诸将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一清秀年轻人峨冠黑袍自靖安军阵后徒步出来,行到元军大营五八十步前才止步。
  他对着这边站满寨墙的元军将士,来回扫视了两遍,冷笑一声,举起手中一卷文书大声道。
  “蒙元不仁,残虐世民,横征暴敛,以致四海鼎沸。自益都鞑虏犯界,纵军掳掠淫辱临朐民众不知凡几,今有临朐民众万余人泣血申告,状告鞑虏唐兀卫一应人众。今查实其部谋害、掳掠各色汉家百姓性命不下三千人众,另有劫掠财货无算!现有靖安飞将军于志龙者奉天倡义,讨蒙复汉,以仁义之师为民除害。前夜生俘鞑虏唐兀卫共两百七十四人。”
  也先奇道:“此人是谁?”
  诸将皆不识,倒是末尾的刘启见了唯唯诺诺,不敢出言。
  江彬见他似有所说,问道:“刘将军可否认得?”
  刘启赶紧低首弓腰,上前陪着笑脸道:“此子似乎是小于贼手下一个临朐入伙的牢头,因执迷不悟,弃了朝廷,投靠贼军。小的曾见过一两面,贼名唤做郭峰荣者。”
  俞伯小声在江彬身旁叹道:“一个小小的牢头竟然不惧矢石,有胆色在两军阵前侃侃而谈,小于贼亦算能用人矣!”
  江彬沉色道:“且听他道来。”
  “靖安军军令:乱世用严法,劫财者受笞,杀人者抵命!唐兀卫罪恶盈天,不得宽宥,然元法偏颇,袒护蒙色,大失公理,故今以大宋刑法执之!恐元军上下不察法意,特令在两军阵前明刑,以儆效尤!勿谓言之不预也。”
  郭峰荣说完,又高举起一册文书,“此,乃苦主之诉讼也!今宣明两军阵前,尔等可自取览之!”虽置于地,转身大步回阵。
  这边诸将士大惊,贼军是要在阵前公然斩杀这些俘虏了!
  元法中有明确规定,“诸蒙古人与汉人争,殴汉人,汉人勿还报,许诉有司。”
  于志龙等早已知晓此段,实际上这就是明显偏袒蒙色的条款。两方争执斗殴,若是蒙人使用了极端暴力,甚至要伤人性命之时,汉人哪里还能勿还报,许诉有司?
  昨日被靖安军解救的数千民众听闻营内押着数百唐兀卫俘虏,很快大哗,消息渐渐传至四方,又聚来数千百姓于营外,非要这些唐兀卫偿还血债。
  民众已聚近万人,见靖安军紧闭营门不纳,渐渐怒而鼓噪,开始推涌营栅,侯英等第一次遇到这种民情激奋的场面,又不敢以刀枪指向,何况手下部分士卒也有家人在本次遇害或受辱的。
  民心激荡,侯英深恐若强行下令驱散营外民众,只怕引起民变。正好明士杰在身旁,故赶紧令其入城请示于志龙。
  于志龙得信,一边赶路,以便思索,须臾令明士杰先驰马回营,告民众暂且静心,靖安军当为众人做主,只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讨还血债是应有之义,但是必须说明各家原委。
  随后谢林主导,立即摆案誊录,各人次序向前陈述所受血债。
  谢林急调县衙差役,文书等携带纸墨笔砚,就在县衙大门外,当街摆出数十组笔案,分别笔录民情控诉,记录之人不够,还自城内召集部分账房、秀才等助力。
  于志龙最后令侯英严加守护营盘,既防俘虏暴动,又防民众失控。
  如此用了约两个时辰,城内数万民众至少有两三千人泣血陈述,并记录在卷。
  因民众太多,田烈都领众弟子上场帮助誊记,控诉的民众多有悲愤晕厥之人,好在刘娥等在旁帮衬,寻来郎中为其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