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心有戚戚然

  初月夜。亥时。微风。
  我玩闹了一天,读了几页书,梳洗毕,正准备换衣睡去。
  突地,房门笃笃地响了起来。
  我无奈摇头,必是小天又来找我学习绣花。她最近迷上女工,明明连基础的针法还不会,却硬缠着我教她绣些芍药鸳鸯什么的。
  我懒懒拉开门,语含抱怨:“这么晚你还来,要累死你姐姐我么?干脆我们一起……”
  “睡”字尚未出口,我立时闭嘴。
  门外赫然坐着成灏。
  “一起什么?睡?没兴趣。”他淡淡道。
  屋里灯光暗淡,看不见他此时表情。
  我默默咽了口唾沫。果然是传说中不近女色的宁远王成灏,该不会是有何暗疾吧?
  见我不说话,他估计也懒得与我纠缠,冷冷道:“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出发?现在?不跟小天他们告别么?
  我还未问出口,成灏已转身离去。
  罢了,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匆匆收拾好,准备原路走回花海,却见成灏已在那沙盘小屋前等我。小屋里有光,跳跃不住,成灏正示意我过去。
  进得小屋,北坡仙已在里面等我们。他手里举着一个大大的火把,神色肃然,见我们进来,也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嬉闹样。
  小屋还是白日模样,并未有何不同。
  我正纳闷。但见北坡仙右手已搭上沙盘,嘿地一使劲,那沙盘居然稳稳地向前挪动了半步。他便蹲了下来,用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我细看着,这地板看起来丝毫不见异样,难道是有个暗室?我心念一动,立时便想到了宁远王府石山上的那个机括。
  果然,半坡仙找到机括,稍稍使力,一块五尺见方的地板便自动微微下沉。
  半坡仙嘴里嘟囔一句:“这玩意两年未用,倒是有些手生了。”
  之后便朝成灏点点头,成灏随机转动轮椅到了那块地板上。
  只有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我只知这老头懂兵法,会造玉,会造兵器,会布阵,还能种花,未曾想他做机括也是个能手!幸亏,他是友非敌。也难怪二人经常会面,小天他们却是不认得成灏,必是他在夜黑风高时才来这里。
  我也知道,此时这种情况,从这里走是最安全的。毕竟那要杀我们之人,不可能只派几十个人来。
  见成灏等着,我也走上那块木板。
  脚刚落地,半坡仙便触动机括,木板缓缓下沉。
  他此时又恢复了平日模样,满脸笑开:“小灏子,长夜漫漫,佳人在旁,你可要把持住哟。”
  成灏轻哼一声,把头别像一边。
  而我只瞪了他一眼。那成灏明明就对女子没兴趣嘛!
  木板下降的缓慢,那老头子突然悄声道:“小灏子,你确定不告知这女娃娃夜晚之事?佳人易得也易失啊!”
  成灏突地凝眉一拍扶手,怒道:“关你何事?”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蓦地就觉得木板下降快了一倍,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只听北坡仙在头顶大喊:“喂喂,火把!火把——”
  成灏似是再也不想听他说话,啪的一声一掌挥出,头顶的木板已经合拢,我只感身形一顿,原是已经到底。
  四周黑乎乎的。
  没有一丝的亮光。
  眼前没有任何东西,仿佛只是虚空。
  心里沉沉的,闷闷的,找不到方向。
  没有出口。
  因为看不见而惶恐。
  幸而我能听到身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是成灏的呼吸。
  我不由的伸出手,循着那呼吸声在虚空中寻找,触到他胳膊的那一瞬,心里顿然踏实。
  我不禁紧紧抓着,生怕他会走开。
  无尽的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你锦瑟也有害怕的时候。”
  怕!我当然怕!
  从前我怕死,如今,我觉得若能死得其所,死也没那么可怕。我怕的是虚空,是和黑暗混为一体,再也找不到自己。
  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啪”,成灏手里亮起一簇火光。
  原来他带着火折子。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才看到这是一个斗室,约莫着能容下七八个人。
  斗室的一面有一条长长通道,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
  “拿着。”成灏淡淡道。
  “我?”
  “难道要我亲自拿?”
  我忙松开成灏胳膊,接过火折子。其实我巴不得自己拿着光亮!
  正待举步,成灏又道:“你自己知道路吗?”
  “不是去宁远王府么?”许是之前受了惊,我居然脱口而出。
  成灏笑着看我,跳跃的火光里,他的笑意味不明。
  “那还不走,一会火折子用完了,你又该扯本王衣服了!”
  我正欲待辩解,但想想也罢,他说得也没错。
  他现在难得好心情,最好还是不要惹他为妙。万一他一怒之下将我独自一人仍在这地下,我怕是成了一堆枯骨也不会有人发觉。
  我慢慢踏出脚去,脚下是松软的泥土。慢慢走到通道,我不由得扶住墙。墙上的泥土亦是松软湿润。看来这里应该在屋后那条河水附近,再往前走,应是花海下方。
  行了大概五六十步的样子,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触目所及,让我思绪翻腾。
  通道两旁突然宽阔了许多,形成左右两个相同大小的房间。
  而在这两个房间里,各种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兵器,正幽幽地发着冷光!
  这些兵器,大多竟是半坡仙在《兵策》里详述过的。从材质、优势、使用之法及克制之法,无一不有。
  我不由得走上前去,细细地看着那些兵器。
  幽魂枪、月影剑、掠水刀、浮云鞭……这些曾在书上看过的兵器此时就在我眼前,我细细摩挲着,回忆着书里的描述。
  成灏也不急,就在我身后安静地等着。
  突然,我似看到一把剑身上刻有小字,举着火折子细细看去,竟是“宁远王”三字!
  难怪清河之前说成灏将房里的兵器全部收起来了,原来是在这里。
  我又转向另一边,眼睛看到角落的一件兵器,却是呆了。
  那是一把祖母绿的匕首!
  一只手大小,弯如新月。
  我急急取出夜幽王赠我的那把,它们竟极相似!只是夜幽王送我的那把,宝石镶在左首,而这把,却是镶在右首!
  我蓦地转身望向成灏,他也正望着我。眼里有惊异一闪而过!
  “这里怎么会有这把匕首?”我急切问道。
  成灏似是定了定神方道:“这两把匕首本是雌雄一对,雌的唤作琼华,雄的唤作凌霄。凌霄本在我这里,近几年,我正寻这琼华,未曾想却在你手上。”
  果真如此吗?我定定望着他,心里凄然。
  “你若肯割爱,愿意将琼华赠与本王,本王愿以重金酬谢!”他勾唇笑道,笑得漫不经心。看来他是真的对这匕首爱不释手。
  我定定向前缓缓走去。许久,轮子滚动的声音方“葛葛”响起。
  而我再未回头看他。
  行了良久,突然脚下一绊,我一个趔趄便向前冲去。
  身后传来一声:“锦瑟!”声音里透着焦急。
  此时我已然扑在地上,火折子摔出去老远。
  又是一片黑暗。
  我身后的人却仍是坐在轮椅上,刚才他的焦急似乎是个错觉。而凭他的身手,要起来拉住我想也不是难事……
  罢了,他,必不会是他!
  锦瑟啊锦瑟,你是在期待什么呢?
  “啪”,成灏又打燃了一只火折。
  逼仄的通道里,立刻显出我们鬼魅一般的影子。
  我仍是没有回头。我怕他看到——我满面的泪痕。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噗”那火折又灭了。
  此时我的心情已平复许多,便惊愕回头。他的面容在最后的微光中一闪,便消失了。
  不知怎的,我看到薄唇微启,似乎要说什么……
  然而终是什么也未说。
  就这样在漆黑里站着。
  “锦瑟,过来。”我听见他道。
  我想,许是他火折子用完了。便摸着洞壁向他走去。在黑暗里有所触摸,便也不那么怕了。
  一只手握住了我的。宽大的。温暖的。粗糙的。
  他慢慢转动轮椅,向前走去,而我被他握着,走在他身后。
  不知他是夜里视力极好,还是对这通道极为熟悉,不过一晌功夫,两边的山壁突然消失,周围空旷,想必是另一个斗室。
  行了约莫两丈的路程,成灏停了下来。
  “到了。”他的声音里毫无情绪。
  只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里,我只能靠着触觉和嗅觉行走。
  而此时,我也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当然是来自于成灏身上。
  人在黑暗与安静中,思维就会无比清晰。
  所有的记忆滚滚而来,之前被忽略掉的那些细节重又浮现,它们在我脑海里串成一条完整的线,我想,我已然找到了答案。
  我在黑暗里泪流满面。
  但是我不敢说。我也不能说。
  因为,还有很多谜底未解开……
  成灏牵着我的手,引着我摸到面前的一块石壁,石壁粗糙扎手。不过,在他的引领下,我很快发现,在我左下方,石壁处有一块无比光滑。
  “按住,向左手边推。”成灏道。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突然显得无比温柔。
  我立刻逼回自己又将流出的眼泪,
  按照他所说的做了。
  顿时,一道刺眼亮光从右侧照进来。先是一条细缝,接着亮光越来越多……
  我被突如而来的亮光一照,本能便闭上眼睛,头也一阵发晕。
  一双大手从背后伸过来,覆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的眼泪又开始不听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