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赳赳气昂昂的母亲和羞怯规矩的我

  我的父母于上个世纪50年代出生在西南同一个小县城里,母亲长父亲两岁,这是她比较忌讳的事从小就告诉我不要对外人讲。奇怪的是在家她却常常自称老妈子老母亲,仿佛一直用言语在提醒着我和父亲她是一个强女人、大女人、老女人,于我看来这不仅仅是一种强调年纪的意味更是表明一种权威一种不可争议的地位。
  父母亲在初中毕业后响应大时代的号召到大有作为的农村当知青去了,三四年后他们都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毕业成为了一名教师,他们分到了同一所学校,因为初到学校的老师都要分配到小学去锻炼,据说由于我母亲的极具胆识找了领导谈话将她自己的功课学业做了好一番夸赞并保证带班成绩不会落后于老教师,领导才特批了她不用到小学去锻炼。别的不说,只说敢于表现自己并自我感觉极好这一个方面就是我望尘莫及的。我总认为人应该守规则内敛一些并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好,因此相比较别的器宇轩昂信心满满甚至有些自命不凡的朋友我总是边缘化的并且心里十分发憷对这种强人风格的人敬而远之。那种强大的压迫感总是让我觉得反感而压抑,而这一切是那么熟悉,这也是我近年来参加工作后加强了自我觉察才发现的。
  第二次咨询部分记录:
  咨询师:怎么样最近一周?
  我:还行,嗯,比较轻松。
  咨询师:轻松?(微笑)
  我:嗯(点头)不过很快……就会比较麻烦了。
  咨询师:怎么了呢?
  我:我妈要从老家来了,现在估计已经在火车上了。
  咨询师:哦,所以你并不和你妈妈一直住一起?
  我:时不时的住一起吧,我挺怕她的,很难受(指着胸口皱眉)你相信吗,就是我妈她还没到我家就只是知道她上了火车,我整个人就不好了很难受胸口发闷,没精神没力气不想动,就在我家沙发上想起这事我就觉得动不了起不来。
  咨询师:嗯(点头)我相信。
  我:(咧嘴看着她苦笑,没有声音)
  咨询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像一种强大的低气压吧,风风火火的来然后压得你根本不想动也动不了。就是废的,你知道吗?
  咨询师:废的?
  我:就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哈哈(身体往后瘫坐)
  咨询师:我明白,那种感觉让人喘不过气。
  我:没错,就是丧!
  咨询师:同时也是无力的。
  我:对。
  咨询师:在别的地方或者人身上有过这种感受吗?
  我:嗯……有的,我真想起来一个(起身坐起)
  咨询师:哦,可以讲一讲吗?
  我:就是前一阵子,我们单位中午吃饭的时候,围着一个大圆桌大概坐了七八个人吧,我通常吃饭都不怎么说话的就是很专心的吃就好了,也会有同事聊天什么的,我不怎么插话。那天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姐姐吧也就是比我大个三四岁的样子,她小孩两岁多,她就讲说她的儿子怎么不如别家儿子胆子大下个楼梯都害怕,言语中非常的不满。然后她又讲到了她如何得意的地方就在于她儿子绝不会动任何一样物品在没得到她的允许之下,因为她有鸡毛掸子会打他的手,因此她完全没有别的妈妈的困扰就是家里不敢放玻璃制品之类的。当她说到“完全不用担心”的时候脸上有特别得意的表情!你知道吗?我听完她说这些,感觉非常的气愤,到了必须马上离席的地步了,我马上就走了,饭都没吃几口。
  咨询师:(点头,似鼓励我说下去)
  我:我走了之后,我感觉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妈妈我是投射了自己的感情在里面,一种强烈的不满和反感。
  咨询师:你知道吗?晓,你太棒了,用我们专业的话来说这是氛围里的移情居然都被你察觉到了,你太棒了!
  我:(微笑),你知道那个人一方面批评自己的孩子胆小不如人,另一方面却是这样管教他的孩子不给任何自主和自由,完全的两面性,要求孩子在外大胆独立但面对自己的时候要求无条件服从听话,就是她亲手造就了这样的儿子,还好意思批判她孩子,真是可悲。
  咨询师:嗯,当晓看到了这一切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我:我妈妈(苦涩的笑)
  自我记事起,我就记得我是个体弱多病的懒丫头了。在家里家外忙前忙后的母亲,除了看着她的匆匆脚步就是她的或自言自语或对他人的厉声责骂以及厨房里传出的不定时的一系列和我头脑发生共振的砰砰砰的案板切菜声。母亲好似看着我和父亲出气还不够须得拿着这些锅碗瓢勺也泄愤和撒气。她的脸是一贯的愤世嫉俗的脸,一张极难看的脸,几十年如一日。在这样的家庭中,我唯恐多说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但你知道不做事也是错的,因为懒是勤奋的反面,懒、坐享其成是我和我父亲,勤奋辛苦是我母亲。我从小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我妈告诉我们“你俩离开了我只有死路一条”!我小时候不能多想也没有多想,随时被批驳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已经是家常便饭,我慢慢似乎也接受了我很懒什么也做不了这一标签,越来越丧越来越觉得自己离不开我的母亲的庇护,因此也没离开过她或独立做过什么事。至于我的父亲我似乎不用去观察去思考,就在成千上万的我母亲鄙弃和斥责中将他等同无能和懒惰的代名词了,并且由于我们有相同的姓氏和同样的缺点,常常被母亲骂作你们夏家的这些个恶习,连姓氏也成了一种罪,囊括了不只我和我父亲同时包含了整个夏氏家族,相应的则是母亲王家的种种勤劳简朴。父亲让我听音乐绘画作品,母亲总是轻蔑地笑“真假,你们夏家就爱搞这些,虚伪”这时仿佛连音乐连绘画艺术都统统背负上了道德的十字架见不得人!父亲爱读书,母亲总拿他读书读不出个名堂说事,她的名堂就是钱就是地位,父亲几十年到头还是一个默默的教书匠,而普通的教书匠是不配去买书读的,在母亲眼中父亲读书便成了孔乙己穿长衫是很大的讽刺和罪过。而之于我,尽管父亲藏书颇多但我很少去看。我忘不了每每因为父亲读书总不免发生因为买书花了钱或看书没用而导致母亲的奚落咒骂甚至双方爆发更大的冲突。母亲对父亲的不满没有停止过,父亲我行我素买书看书没有间断过,只剩了我默默地看着一幕幕不断发生着,偶尔经过那些父亲的书架摸上了一本书就像一个小偷一样又把手缩了回来,这种不光彩这种好似犯罪的行为不是头脑的理智思考,而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一种被评价声、谩骂声、奚落声充斥的本能的缩回来、远离。母亲的精神敏感紧张和强势的吼叫,让我完全不会想到去问自己喜欢什么对事物真实的想法感受是什么,因为这一切在当时一个孩子的眼中远远不如做出让她母亲满意的不生气的行为重要。这导致我成年后,完全不知道如何认识自己、尊重自己、表达自己,这当然也是母亲眼中的没出息,因为她永远那么威风凛凛天不怕地不怕怼天斗地,而我总是习惯选择去隐忍去沉默。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人是一体的,在没有精神分裂之前一个人如果对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表达不同的声音说出最真实的感受,那她如何对陌生人如此有把握。如果她坚信自己浑身缺点甚至带着原罪出生不能被最亲近的人接纳,她如何有勇气被陌生人接纳和喜爱。心理学研究说女孩一生不过在寻求母亲的认同,而我是不能得到了,不是我要如何变化而是注定母亲接纳不了一个和她不一样的孩子,也许这也是她所需要的,否则那么多的怨气愤怒,那么多对父亲及其家族的不满,对自己原生家庭及性别的悲悯烦恼,都会无处发泄了。我是她的孩子,一个继承了父亲及其家族某些特点的孩子,一个和她一样性别同时让她心生怜悯不满的孩子,这之于她是一个很好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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