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山人海一座牢狱

  第十四章人山人海一座牢狱
  己亥农历十月初八,立冬!
  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水始冰。水面初凝,未至于坚也。地始冻。土气凝寒,未至于拆。
  “立冬,当大祭!”
  白帝城,未央宫大殿,檀香袅袅,白帝坐于案后,诸葛跪坐于对面!
  白帝正在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书卷,也不知书中什么内容,竟然久久未曾翻页!
  听到诸葛的话,白帝长叹一声,揉了揉脑袋,合上书,道:“天发杀机……”
  诸葛盯着白帝手中的书,一脸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见封面上印刻着“男女打架”图,不着寸缕,栩栩如生,还是醒目的三个鎏金大字:鸳鸯谱!
  午夜,风起,云聚,雪落!
  客栈已变作一堆废墟,只有零星的几张桌椅,还有缩在墙角旮旯的胖掌柜和店小二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坚守!
  有杀气纵横交错,竟比寒冬更冷,雪花还未落地便被凝结成冰,又在瞬间被分解的支离破碎!
  道三看着面前的叁武陆,手按剑柄,双腿紧绷,身体微微前倾,就像一只瞄准猎物的猛兽,一动不动,但若动,必是石破天惊!
  叁武陆右手扶着烟锅,随着一吸一吐,火星也一明一暗,有时亮起的时间长,吐出的烟圈便厚重些许,有时又暗下去的时间略长,那么吐出的烟便要清淡许多,他的左手随意搭在桌角,似有意若无意,食指微动,轻轻敲打着桌面……
  “噗……”
  突然,一道气流闪过,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那是一支箭,化气聚箭,无形而有质,直指杨亭心脏处!
  杨亭看到了雪融拉弓搭箭,看到了她松开拉弦的右手,也看到了那一道极速而来的气流,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就像是时间被放慢了无数倍,同时自己的所有动作也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从而生出一种无从躲避的感觉!
  杀手堂春堂堂主雪融必杀一击!
  紧随着雪融这一箭的是一道划破夜空的剑气,剑气虽然显得有些纤细,却要迅疾许多,就像一道划破夜幕的流星!
  夏堂狂风剑!
  几乎同时,血眉长袍翻动,十指连弹,竟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就似无数珍珠落入玉盘发出一声声撞击!
  接着便是漫天枫叶随着大雪扑面而来!
  秋堂血眉十指扣!
  “喝……呀……”
  前三式杀招几乎同时发出,瞬间而至,而阿梅的大斧几乎慢了半个呼吸,然而却后发先至,一道巨大的斧影先是超过无数血红的枫叶,然后又掠过那道耀眼的剑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气几乎与那道箭气并驾齐驱!
  四大杀招瞬息而至!
  道三左手微抬,上善剑出鞘半寸。
  叁武陆右手的烟锅瞬间光明大作,犹如一支烛火!
  就在此时,遥远的北方有一道亮光划过天际,撕裂夜幕!
  弱水河畔,任平生拔剑直指夜刀!
  夜刀出刀,刀气凛冽!
  “任平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不过今日我不想杀你,你让开!”
  夜刀刀指任平生,声音就像九天寒冰,杀机四溢!
  “夜刀,要说武道修为,我的确逊你一筹。不过,你现在又能发挥出几成修为呢?”
  任平生一改以往的漫不经心,握剑的右手纹丝不动。
  “剑圣的确不凡,我受其一剑,虽伤却也武道大进,虽只剩九成修为,但杀你想必还是可以的,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夜刀踏步向前,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浅,直至踏雪无痕;满天刀气也随之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普通人!
  “我受屈平一剑,终于半只脚踏进了‘道’的门槛,这是我悟到的第一式,也是目前唯一一式,我称其――初!”
  夜刀手中的刀轻轻颤抖,刀尖有光,初时犹如一粒芝麻大小,随之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竟然照亮了半个夜空……
  任平生横剑齐眉,反手握剑!
  “这一剑是剑圣入道第一式――问天!”
  一道剑气,就是一道星河,撕裂夜空,闯进刀光之中!
  “我败了!”
  夜刀收刀,单膝跪地,嘴角有血滴滴而下!
  “你是败在剑圣的道下,所以我没胜!”
  任平生转身,衣衫褴褛,满身刀痕,血流如注,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消失在远方!
  “范家真是大手笔,夜刀都请动了,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啊!”
  白帝眼中有七彩光芒一闪而过!
  “恐怕范家一家还请不动夜刀这等人物,我想应该是那位出手了!”
  诸葛严重露出一抹痛苦。
  “阴阳家也出手了!”
  阴阳家老祖宗邹衍,诸葛授业恩师,此人号称通晓阴阳两界,眼观宇宙八荒,驭神算而测无常,身具鬼神莫测之能!
  “阴阳家,邹衍……想钓鲸,不小心钓出一头巨鲲,哈哈哈……”
  白帝仰天大笑!
  天机城,天机大殿!
  一老者身披黑白二色,黑处北斗绕残月,白处红日出大江;脚踩黑白双履,左日右月;老者白发披散,长髯及胸,面如冠玉,左眼散发着莹白光芒,犹似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右眼漆黑如墨,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阴阳家老祖――神算宗师邹衍!
  “这一世,沉沦还是超脱?”
  邹衍背负双手,身后十指掐诀,一步一步踏出天机城,消失在茫茫黑夜……
  莽莽山林中,觉空小和尚带着一身风雪踏空而行,素白僧袍纤尘不染!
  “大师,止步,此路不通!”
  韩距背距,双手合十,一身墨色大氅与黑夜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小僧见过施主!”
  小和尚止步,行礼,菩萨低眉!
  “施主可知,大势难趋,天意难违?”
  韩距长笑,抬头仰天而望,只见黑云不见月!
  “这天意,违他一违又如何?”
  笑声震动长空,久久不绝!
  “我佛只渡有缘人,施主却是无缘了!”
  小和尚席地而坐,有瑶琴横于膝上!
  “三年前,小僧证得金刚果位时有天魔横生,欲阻求佛之心,小僧枯坐三月,以佛音镇杀天魔,醒时以佛音证得一曲,伏魔。此曲只有七音,今日请施主一听!”
  第一音,魔起!
  第二音,寂灭!
  第三音,初醒!
  第四音,佛见!
  第五音,镇世!
  第六音,诛魔!
  第七音,净世!
  小和尚拨动琴弦,宝象庄严,犹如佛陀降世;山林之中有佛音悠悠而起!
  韩距以距画圆,圆中有方,喝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以七字对七音!
  “铮铮……”
  瑶琴七弦皆断,小和尚十指千疮百孔,破破烂烂,鲜血染红瑶琴!
  “咳咳咳……”
  韩距口喷心血,身子摇摇欲坠!
  “博浪沙,十里亭,小僧恭候施主,阿弥陀佛!”
  小和尚抱起瑶琴,一步一趋,消失在黑夜……
  韩距以距驻地,朗声道:“恕不远送!”
  大河畔边,龙且骑象而过,此去,找一人,决生死,了恩怨!
  有剑光一闪而过,龙且吐血而退,胸口黄金甲已一分为二!
  “十日后,随你而去!”
  有声音自天际而来,须臾已渺无踪迹!
  龙且扶枪,半跪在地,眼中有一抹疯狂闪过:剑白云!
  天机城外,邹衍看着那道流星一般划到身前的剑光!
  宗主止步!
  剑白云剑指邹衍!
  夜刀出刀,我因果已清,此去只为超脱,别无他意!
  邹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剑尖,道:“宗主不必理会!”
  剑光微动,那一人一剑已在千里之外!
  大荒之中,有一隐世门派――绝情谷!谷中皆是女子,修绝情大典,意为绝七情断六欲,从而忘情,达到太上忘情的境界!
  绝情谷大宫主名墨玉心,其实力据说距太上之境已只差半步!
  这夜,有一道剑光化作白云朵朵,白云处有冬雷震震,瞬而白云散尽,有一挂星河从天而降,砸向谷中!
  “剑白云,欺人太甚,莫道我墨玉心好欺不成?”
  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双手拖着一挂星河缓缓升空!声音却似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这是一位女子!身着玄衣,赤足如玉,玉足之下白莲轻绽;头戴凤冠,却遮不住黑发如瀑;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就似两颗蓝宝石镶嵌而成;双唇紧抿,看似俏皮却带着无尽的威严,此时她手拖星河,就似一代女皇俯视人间!
  “此次,绝情谷不得出手!”
  剑白云看着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沙哑的声音在谷中回荡!
  “我可以不出手,但绝情谷必须出手!”
  星河消散,墨玉心踏足而行!
  “还有,你无故出剑,毁我宫殿,破我行宫,欺我谷中皆是女子,须得受我三掌不得还手!”
  “剑白云一生自问无愧于心,只是负你良多,你若一句话,这条命拿去便是,何苦如此?”
  这位剑道第一人,第一次低下了头颅!
  “哈哈哈……”墨玉心仰天而笑,却有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落在白莲之上化作两粒珍珠!
  两人身后,无数玄衣女子持剑而立,那是绝情谷众弟子,她们看着那位仰天大笑的高大女子,已经无情的她们竟然有了一丝丝悲怆!
  “轰……”
  一只洁白修长的玉手印在了剑白云左胸下一拳之处!
  “这一掌,名入情,中着心碎!当日你携剑而去,我问你何时回来,你说无情方得大道。这一掌,专为你而创,让你也尝尝我当初尝过的滋味!”
  剑白云只觉得一股柔弱的力量穿过肌肉直奔心肺之处而去,在临近心脏处突然变得暴虐凶狠,整颗心似乎要被瞬间撕裂!
  剑白云一口逆血喷吐而出,其中夹杂着些许碎掉的心肺,原来心痛,不仅是心理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啪……”
  剑白云一个趔趄,半跪在地,而头顶百会穴处覆着一张莹白的手掌!
  “这一掌,名绝情!当日我苦苦哀求,你却拔剑欲杀我明你道心,幸有师尊路过,救我于剑下,剑白云,这绝情的滋味不好受吧?”
  剑白云只觉得一阵眩晕,一种莫名的孤独涌出脑海,这是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
  “我……”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她俯下身子,看着他眼角涌出的泪水,伸出左手轻轻拭去,道:“这第三掌,已是忘情!白云,今日你助我成道,两滴泪忘情,三情掌清恩怨,从此你我便是路人!”
  剑白云盘膝而坐,白云剑插于身前,终是不负所托!
  墨玉心转身面对众弟子:“绝情谷众听令,本宫已成道,十年后将不管谷中事务;今有下任宫主流落在外,其名月恒,已入情于剑圣传人杨亭,尔等将助她绝情入谷,接替宫主之位!”
  “谨遵宫主令!”
  众人拜伏于地!
  “我本非江湖客,我的朋友却是江湖人,所以我离开了三里亭,走了一趟江湖!”杨亭拔剑出鞘,有剑光闪过,化作一道惊鸿,雪融箭再难寸进,化作点点星光飘散。雪融心神震动,一身绿衣无风自动,却是因为箭与心连,箭碎波及心脉,已受心伤!
  “可我却不知道,原来江湖是一座只可进,不可出的城……”
  菜刀与饕餮大斧相撞,溅起无数火花,一股气浪吹散满天飞雪,杨亭与阿梅之间留下一片真空。
  阿梅双腿已陷入地下,口中有金色血液滴在白色衣裙之上,触目惊心!
  天生金刚,并非不可破!
  “既然入了江湖,那就江湖事,江湖了吧!”
  杨亭回剑归鞘,右手食指中指在咽喉处并拢,便有一柄剑停在空中!
  狂风只觉得那两根手指就像天外陨铁,已非人力所能破,便欲撒剑而退。
  就在此时杨亭提腿直踹,狂风便远远飘了出去,只是胸口已碎,伤及五脏六腑,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你们不仅仅是为了取剑,更重要的还是要让我埋骨江湖!”
  无数枫叶中,有刀光纵横交错,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相交之声,刀光停下时,空中已无一片枫叶!
  只是血眉眉心处,抵着一柄剑――天问,剑柄握在杨亭手中。
  “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吗?”
  杨亭看着血眉,剑气已经刺破了血眉的眉心之处,有血珠落在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
  四大杀手,不过一瞬之间,便已束手待毙,谁说这是一个初出江湖的雏儿?
  一身武道修为暂且不说,毕竟是剑圣唯一的传人,有这等修为并不为过,只是出手时的分寸,一招一式之间的拿捏,以及对场面的控制还有那份敏锐的洞察力,比之一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百年的老江湖亦不遑多让!
  “因为,你该死,一个人该死其实不需要太多理由,但你,却有太多理由该死!”
  就在杨亭动手的瞬间,叁武陆有那么一瞬间心神恍惚,虽然只是不可察觉的瞬间,道三却动了。
  上善剑是一柄没有剑气的剑,而道三是一个没有杀气的人,所以道三的剑架在叁武陆的脖颈上的时候,叁武陆才发现自己败了,败的无比彻底!
  “一个杀手,就应该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并不适合光明正大的与人对峙,我还是自大了!”
  叁武陆看着道三,手中的烟锅早已熄灭!
  “为什么?”
  杨亭盯着血眉,剑尖已刺进眉心,看似在追问血眉,道三却知道,他在问自己!
  “因为你是剑圣唯一传人,所以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剑圣,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地位!”
  道三看着杨亭!
  “这个理由,不够!”杨亭摇头,剑尖又刺进一分!
  “这时候了,你还把我当成孩子,三哥,我亦师亦友的兄弟!”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你是那位存在的子嗣,唯一的子嗣!”
  道三眼睛微红,他不想再瞒他,任何事,他把他当做兄弟,他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做兄弟,他痛苦,他更痛!
  “什么?子嗣,谁的子嗣,我不是孤儿吗?我不是我师父在三里亭捡到的吗?我有父母,他们还在?他们是谁,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
  杨亭转头,盯着道三,双眼血红,声音哽咽……
  月恒在身后轻轻握住杨亭因激动而颤抖的左手!
  那是两只温柔到可以融化世间一切的玉手。
  杨亭深吸了一口气,回剑归鞘,双手反握住那一双玉手,如同握住了整个世界!
  “他是……”
  “堂堂杀手界的扛把子,就这么不中用啊!”
  道三刚开口,一道紫色身影便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来人一身紫袍,头戴金冠,白玉做簪,手捧书卷,双手修长干净,眉心一点朱砂痣,却是一俊秀书生!
  书生眉眼带笑,拱手施礼:
  学生欧阳紫衣,见过少主,见过道主!哦,见过世兄!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范嬴,只是那阳光般温暖的笑,似乎微微有些变化,变得有些嘲讽,却又似乎毫无变化!
  范嬴看着名叫欧阳紫衣的书生,好久,好久,突然咧嘴一笑,道:
  见过世兄!
  不过叔父把你派来就不怕这江湖的大风大浪把你拍碎了?哈哈哈……。
  欧阳紫衣微笑,道:范家传人都不怕,我这阿猫阿狗一只,自然也是不怕的!
  人世间,何处不是牢狱,那么,死在何处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