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柒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季浅将季端义寄的书与尹氏和许氏一同看了,季湫探头进来,问道:“六妹妹可要回一封书与父亲?三姊也托了我去客栈寄封书了。”季浅笑道:“自然是好极。烦请哥哥等我一会儿,我们一同去罢。”说着便要回房写字。
岑嬷嬷替她将书封好,见翠柳已给她戴好了帷帽,又好生对紫菀与翠柳叮咛几句,这才让她二人跟了季浅出去。季湫已候着了,在车上与妹妹坐一处。季浅摘下帷帽,笑着向季湫道:“许久不与二哥一处坐啦。二哥今个儿携我去吃点心罢。”季湫原想应是,这时见她面色苍白,却又看到她面上笑意,显是向往之意,便顿了一顿,道:“我便安排人先去排着队罢,我在翰林院听人家讲望松楼的杏酪极好吃的,总要排不少时候。”季浅闻言,莞尔道:“好极!上回陪萧家姊姊去首饰铺子便瞧见一家店面里头有许多人,却不曾有机会去看过,想来便是这一家店面了。”
两人到了驿站,与那边小厮几两银子吃酒,便好生嘱咐他们送信,说着便要离去。
望松楼方开门,却已有不少人排着队。那排着的小厮已宝贝似的捧了一只红木食盒来,笑道:“二公子,六小姐。”季湫大剌剌地点一下头,便打发他走了。
季浅瞧得眼馋,恰巧季湫要沽些酒吃吃,两人便往邻近一家酒馆去。季浅坐定了,正待要揭开食盒盖头吃时,却听得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道:“四哥哥你好!怎生又碰着啦?”她听那人唤“四哥哥”,只道那“四哥哥”是萧琛。这时抬眼去看,却见是另一个男子,心下竟不禁有些空落落的。刚欲低下头去,那人边上女子却一眼瞧见了她,但见她秀发绾成牡丹髻,上边斜斜插一支碧玉簪子,形容是秀若芝兰,一袭浅粉衣裳,竟更显得玉雪可爱,颇为娇美;戴了帷帽,却仍可见一双明眸如秋水,更透出聪颖来,端的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那女子见了,暗自嗟叹:原来当真有这般标志人物。
季湫早瞧见季浅举动,不禁疑怪,也往那二人看去。季浅将那男子好生打量一番,那人与季湫、萧琛等人又是不同,一身青布长袍,面容清癯,身子笔挺,有如劲松,却显见得不是户富贵人家。若说萧琛类于竹,那末眼前此人就如松。要知松与竹是不尽相同的,竹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态,松则更偏向于坚韧不拔之姿。季浅不禁暗道:好生奇怪!萧学士竟也常穿皂青色锦袍,怎生都欢喜这等色调?季浅见到萧琛的次数不算少,除却几次是蓝色锦袍,余下便是皂青或天青圆领长袍。她原想问季湫,却见季湫已走过去谈笑起来,似是熟识。季湫向她招招手,向那男子道:“这便是舍妹了。”
季浅含笑走来,那男子乍见一个年轻女子款款而来,较之旁人竟别有一番风流态度,忙是俯身作了一揖。季浅笑着回了一揖,便往季湫看去。季湫笑道:“六妹不识得,这是与我一届的榜眼崔学士,于翰林院专负责修撰。”季浅笑道:“嗯,崔学士好。”崔辑又是俯身行了一礼,忙道:“不敢,不敢。”季浅一双明眸骨碌碌一转,见崔辑身边女子十七八模样,容色算得上秀丽,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道:“崔学士,冒昧问一句,这位是……”崔辑听她声音娇嫩,一副天真模样,赔笑道:“这……嗯,这是……这是在下堂妹,若扰着季小姐了,这……”季浅笑道:“无甚么事,便是觉着看着亲切,方来过问一句罢了。崔小姐吃杏酪么?”崔怜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不不,季小姐客气了……”季浅晃了晃手中食盒,偏着脑袋道:“这是望松楼的呀,崔小姐吃一些罢?”崔怜不好推辞,自道:“多……多谢季小姐……”说着便接过食盒。季湫与崔辑又谈了一会天,因季湫生怕季浅受凉,便要带季浅归家去了。
“四哥,方才那是季妹妹罢?”二楼雅间探出一个脑袋来,虽戴了帷帽,细辨仍可瞧出依稀是萧筱模样。萧琛颇有些不耐,道:“我可不晓得,你要是要见季姑娘,自己下去寻罢。”萧筱撅了撅嘴,道:“哥哥怎地也变了称呼?”二人边上坐了一个白衣男子,端的是俊朗,原来竟是洛延锋。他方吃了一盏茶,这时听了两人谈话,不禁来了兴致,道:“季姑娘?可是上回在堂妹生辰时湖上遇见的那一位?子珺觉得季姑娘怎样?”萧琛剑眉微蹙,神色间颇是烦躁,道:“有甚么不一样?天下女子皆是这般。”萧筱蛾眉微竖,道:“瞎讲!四哥明明与我讲……”“阿筱!”萧琛忽而一记瞪视,嗔道,“太子殿下面前也敢胡说不道?该让娘罚你抄《女戒》了。”萧筱这才闭口不言,眸中却颇是委屈。萧琛向她看了一眼,拱手道:“舍妹糊涂,太子殿下见笑了,臣便要下去走走。”又转头向萧筱道:“你原便是搪塞了父亲擅自出府的,这会子该回了,省得父亲着急。”萧筱颇有些不情愿,却因了男女共处一室,未免不好,何况对方乃是当朝太子,也只得轻声告辞。
萧琛又传人上了一回酒,便兀自下了楼。却见一众人围在一处,也不知在议论甚么。他蹙了蹙眉头,刚欲绕道而行,却听得一人道:“这帕子是方才那小娘子遗下的。那小娘子生得何等姿色,恁得也归爷!”接着便有一众人吵嘴,大抵是要将这帕子占为己有的货色。萧琛也凑近去看,但见是一方素白绢帕,边角处绣了一从含笑,显得颇为清雅文秀。不禁一挑眉,道:“那小娘子可是一袭浅粉衣裳,戴了帷帽,但生得……颇是……颇是好看,声音娇嫩,带了姑苏口音?”那一众人闻言,转眼向他看去,但见一少年文士,二十二一年纪,一袭锦袍,样貌清癯俊秀。这时听他说得准确,不由好生吃惊。其中一人粗声粗气道:“你是那小娘子甚么人?若是外人,便快些走罢,莫要自讨麻烦。”萧琛道:“嗯,说来也巧,我与那小娘子干系极大的,你们要撵我,被那小娘子晓得了,岂不更增她忧虑?”那些人想一想,登时觉着有理,又问:“你是那小娘子甚么人?”萧琛笑道:“我么?我是那小娘子知己。”那些人闻言不禁大笑,道:“你一介书生,怎会与一个小娘子结为知己?若你好生承认是那小娘子心心念念的情哥哥,爷便放你走。”萧琛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道:“我确不是那小娘子情郎,却也相差无几。”一众人先是顿了一顿,继而抚掌大笑,道:“好啊!不曾想你这书生倒有些本事,竟将那娇花一般的小娘子弄到了手。”萧琛不置可否,只道:“那末,这方帕子……”那人忙道:“好说,好说,既然是那小娘子的人,自然要给的。”说着便与一众人哄笑着将帕子递过去。萧琛接过,道了一声谢,便转身向雅间去。那些个儿人再恁得,也晓得那雅间不是普通人去处,不禁暗自咋舌。一人愣了一会儿,道:“原来是世家子弟,也难怪那小娘子欢喜。”另一人骂道:“不许给爷胡闹!”
且说萧琛并不直接往雅间去,在那阶梯转角顿了一顿,掏出那方帕子细嗅,鼻端一缕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却极为沁人。萧琛晓得是季浅帕子,不禁微微一笑,重将它收在内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