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陆 人生所贵在知己,高山流水却逢君
萧琛有意踌躇一会儿,直看着萧筱。萧筱拉过萧珏衣袖,笑道:“五哥,咱们走罢,想来四哥头一回碰到此事,也怕羞的。”萧珏连声答应,心下却是一紧。
见萧筱领了萧珏走了,萧琛终是舒一口气,从房中出去,四下张望一下儿,正欲抬步,这时却听得一清脆的女子声音道:“萧学士,此地没有人啊,且来这边说话罢。”萧琛稍愣,转眼去看,登时驻足:但见她一袭湖蓝衣裙,更衬得她一身肌肤胜雪,此时抬手招呼,衣袂飘飘,宛似仙女下凡。那袖口略宽了些,隐约可见一段纤细皓腕,竟连那上好的羊脂白玉似乎都及不上她那份白皙。萧琛祖上虽是金陵人,却因了父亲为官,自小生在汴京,自见过不少美貌妃子,这时不由地暗自纳罕:想来后宫那最好看的妃子见着这季小姐也要失了几分颜色。他向来鲜少评论女子容貌,这会子见了季浅,却也不禁觉着她好看。他察觉自己念头,不禁面上又是一热,慌乱摇了摇首,这才举步过去。
季浅见他面上微红,奇道:“萧学士可是热着了?那屋子里怪热的。”萧琛不敢看她,只觉两道清澈的目光在他面上滚了两滚,登时有些拘谨,道:“季六小姐……”季浅微微一笑,道:“我不欢喜别人唤我季六小姐,听来倒显得我身份太过高贵了,萧学士便唤我姑娘好了。”萧琛顿了顿,笑道:“嗯,季姑娘。”季浅又是浅浅一笑,道:“我今个儿寻了萧学士来,实则有两件事。第一件呢,嗯,就是我方才……嗯,方才糊涂,说了不该讲的话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眸去看萧琛脸色。萧琛晓得是方才屋子里情景,面上竟又觉着发烫。他轻咳一声,道:“季姑娘此言差矣!萧某从没、从没怪过姑娘。”
季浅闻言笑道:“那我便放了心了。第二件事呢,就是萧学士上回托了竹影送了《昭明文选》来,我很是感激。只是油布包里头却有一支碧玉簪子,我想您大抵是要给洛大小姐送去,匆忙中竟放在《文选》里头啦,我已让紫菀取了来,待会儿便还你好了。”萧琛闻言不自觉一阵头疼,却仍是神色不改,道:“原来在季姑娘这里了。只这原就不是预备与洛大小姐的,萧某……萧某见它成色不错,是以买下来,原是要与阿筱的。只上回萧某借故去看阿筱首饰盒子,见了她已有许多,便……便……嗯,总之若季姑娘欢喜,那便留着用罢。”季浅想了一想,道:“那式样是我欢喜的……只是萧学士这般……被萧姊姊晓得了,姊姊会不会不高兴?”萧琛听她肯收下,这时舒一口气,道:“季姑娘不必忧心,阿筱不欢喜这一类样式素的首饰,姑娘收下好了。”季浅又笑,道:“那可多谢萧学士啦,萧学士若不嫌,我回头便请您吃茶。”萧琛应了一句,又道:“季姑娘,可否冒昧问一句,季左丞相现下……如何了?”
季浅今个儿得了簪子,心情甚好,转头冲他嫣然一笑,道:“爹爹很好啊,劳萧学士挂记。”萧琛这时笑道:“嗯,季左丞相文韬武略,自然是好极,想来不久便回来了,倒是我多虑了。”季浅偏着头,笑道:“爹爹上回与我讲过,讲他极欣赏萧学士,不妨结个忘年交。我于是想啊,既然上回得了萧学士墨迹,不妨结个知己也好。”她虽戴了帷帽,萧琛却仍可以想见她此时睛光,定是一贯的狡狯妩媚,不禁亦是笑了,当下朗声道:“萧某倒是情愿与季姑娘结个知己,东坡居士讲‘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可见季姑娘亦是停机德、咏絮才。”季浅莞尔道:“萧学士谬赞。”萧琛又道:“是了,既是结了知己,往后季姑娘若有甚么事儿,皆可以来寻我,萧某愿庶竭驽钝。”季浅颔首,笑道:“那么往后萧学士有甚么事儿,也来季府寻我好啦,这样可就两不相欠啦。”
傍晚竹影从萧琛处出来,便径去了温嬷嬷处。温嬷嬷正替萧琛缝补衣袜,见他来了,便给他腾了个位子,柔声道:“乖儿,今个儿累了罢?不早些歇息,怎地来寻娘啦?”竹影道:“今个儿公子筵席散后心情便甚好哩,许久不见公子这般啦。”温嬷嬷停下手中活计,奇道:“你今个儿不是一整天守在公子身边么?怎地不晓得为甚么?”竹影想了想,道:“公子今个儿午间要与五公子一同去看小公子,便没要我去。听五公子那边的人讲,是恰遇上了季家六小姐。”温嬷嬷笑道:“季家小姐?可是你上回去送物事的那一位小娘子?”竹影点点头,道:“正是。”温嬷嬷又是笑问道:“那小娘子生得如何?”竹影微微红了脸,道:“这……季小姐自然生得好看……儿……儿还从未见过季小姐这般美貌之人……而且还满腹经纶,我在季小姐这里看到许多卷书,竟与公子房中类同。只是……只是……非是儿胡说不道,儿观季小姐面色苍白,似有……嗯,不足之症。娘,怎么啦?”温嬷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句,却不接话,只道:“嗯,乖儿早些歇下罢。”竹影不明就里,却也觉着累了,便兀自回房睡了。
紫菀挑亮了灯,道:“小姐早些睡罢,仔细些眼睛。”季浅将手中一卷《中庸》书角抚平了,笑道:“紫菀忒是忧心了,你家小姐才不这般体弱呢。”紫菀又是想起甚么,道:“小姐今个儿可服过汤药了?”季浅幽幽叹一口气,道:“不曾。何必时时吃药?这病想来也好不了……罢了,让岑妈妈将碗端来罢。”紫菀一面让人端了药来,一面道:“小姐莫说混话,不是紫菀说,您这几日身子似乎更弱啦,不好再出去顽了。近来四姑爷又在府中住着,相爷这几日不在,只怕要闹腾,小姐须得养好身子才是。”季浅摇摇头,道:“紫菀也是晓得的,这寒气自小未有散过,爹爹可请了多少太医来,总不见好。”紫菀心下虽是明白,却自不好说,恰巧这时岑嬷嬷来了,听到这话,道:“小姐莫说丧气话,被相爷夫人听着了又得怪罪小姐。”季浅小口吃了药,道:“好啦,我不讲这便是了。现下我要歇下了,紫菀侍候我更衣罢。”
这时偏房的灯火却是敞亮,原来魏丹与季漾仍未有睡下。魏丹出一会儿神,向枕边卧着的妻道:“好妹子,你说这六妹子几日不见,怎生似又生得好看了些许?”季漾做起来,笑道:“爷相思意正浓呢。不过六妹几日出去顽,气力总该耗尽了。您再等一等,说不好便有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