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湖中亭谈姻缘事,小荷才露尖尖角
谁料想萧琛此时适才转过头来,季浅忙不迭低下头去。萧琛略有疑怪,见她面上犹有晕红,却又不好过问,便暂不提此事。洛延锋这时已携了洛清婉回去,道:“季姑娘好生歇息,咱们也不便来打扰了。”季浅答应,待洛延锋等的舟又飘远了,这时舒一口气,自道了一声:“侥幸!”萧筱却又在窃笑。季浅不解,笑着轻拽她衣角:“萧姊姊又怎么啦?”萧筱又是不语,只抿着嘴笑。季浅自知再问也打探不出甚么消息,便唤来掌船的,让其将扁舟摇到湖心了。
且说洛清婉拿了那瓷碗在湖中漂了漂,一旁洛清兮早发话了:“大姊,你却又在做甚么?这碗不要也罢。”洛清婉叹一口气,摇摇头,愈发压低了说:“你不晓得。难得大堂兄会如此看重一个人,这季姑娘,啧啧,可不一般。”洛清兮却是不以为然地撇一撇嘴,道:“大姊也忒乐天了些,你可是不曾瞧见萧家四公子也一直望那头觑?我看啊,那季姑娘根本是个……”“清兮!”洛清婉厉声喝道,又兀自打量一番四下,洛延锋与萧琛皆未有注意,这时松一口气,道:“往后外客面前也注意些。”洛清兮咬了咬下唇,仍有不甘地轻声道:“大姊也定觉察到了罢,你心里自也不快活,是不是?”洛清婉没回话,抬头出了一会神,良久方道:“你只掖在心底便好了,莫要埋怨。”
这时萧筱已引着季浅来了湖心那处庭院,拉着她坐下,呆了半晌,方道:“季妹妹可晓得此亭来历?”季浅摇首,道:“不知。却有甚么奇事?”萧筱道:“我五六岁时,曾听人家讲,先皇曾是美人填塞六宫的,可是后头却遇见了文皇后,自此遣散六宫,仅幸文皇后一人。文皇后封后之后,先皇便立了此亭,说是时时警戒莫要三心二意。于是听闻往后六部官员娶正妻时,皆要来此处立下重誓,万不可宠妾灭妻,甚至……此生只娶一人。”季浅秀眉一扬,道:“这般自也有理。自古皆说‘红颜多祸水’,《长恨歌》中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私以为,若那些个儿人不这般贪图女色,岂会这般甚至亡国?”萧筱作势啐了一口,笑道:“你却又在说甚么诗句了?方才飞花令这般自不算出格,现下可就……”季浅面上一红,笑着要去捉她。两人顽笑一阵,竟是顽得有些吃力了,这时坐下来,闲闲聊了一会,又要上船去吃茶。
那画舫上一个小婢便拎着茶壶斟茶,恭敬道:“小姐们初来此地,若小姐不嫌弃,还请让奴婢领了小姐们前去芙蕖清池走一遭。”萧筱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劳烦你了。”原来那湖于树林掩映处有一小小断口,河道略嫌窄小,复行二三里,豁然开朗,原来数里之外便植满了亭亭芙蕖,周围是假山乱石,虽是人为布置,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更添一番神韵。季浅拎起细瓷茶壶,斯斯文文地为萧筱斟一杯茶,莞尔道:“周元公曾讲莲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若我二人便在此地远观芙蕖罢。”萧筱亦笑道:“好极!那便另有一番情致啦。”当下二人饮茶观花,悠闲惬意,不在话下。
却说萧筱观了一会花,愣愣道:“你晓得么?大姊姊要回来啦。”季浅怔愣一瞬,这时反应过来。萧家一共二位小姐,大小姐是已故二房姨娘所出,单名一个笭字;再来便是萧筱了。这萧笭乃萧榆长女,生得美貌,却自小没了娘亲,萧榆于是将她当嫡长女宠的。萧笭打小便懂得察言观色,颇受萧家人怜爱。这会子已廿岁了,三年前嫁了临州知州作正妻。巧的是,季端义长女季湘是萧笭夫君纳的二房,前些年已养了一个女儿,竟是养在除夕时,便取名儿曰“巧”,今儿已有五岁大了。但这萧笭也素与季湘交好,与季滢也算闺中密友了,季浅对她自没有甚么偏见。当下道:“那岂不好极!”萧筱道:“是。听闻大姊夫近年来将临州管得妥善,圣上喜悦,已于二月中下了诏书要招大姊夫上京来,说要另派其往临安去监察,竟是直系知府管辖了。”季浅想了想,笑道:“那自也不错的。”萧筱摇摇头,道:“大姊仅能顺道儿回来看看,又不好一直伴着我……”季浅侧过头看她,忽而笑了,道:“原来姊姊亦是这般,前些日子还与我讲三姊姊嫁人了,也莫要感伤,现下看了这花,怎地自个儿忧心起来啦?”萧筱娇娇瞪她一眼,指头轻戳她额,道:“你也莫要说……算你有理。”季浅不置可否。
两人方靠了岸边,正欲去别处转转,忽听得萧筱唤了一声“四哥”,转身便要离开,假山石后已转出一人来。季浅晓得再躲也是避不过,只得作了一礼,道:“见过萧四公子。”萧琛剑眉一挑,道:“哦?敢情季六小姐并不很欢喜见我。”季浅不好发作,只笑吟吟道:“萧四公子当真会说笑,臣女只是觉着太过巧了些。”萧琛走近一步,道:“萧某想借一步说话。”季浅望一眼萧筱,后者冲她连连点头,季浅于是笑道:“那萧公子这边请——”萧筱笑道:“那我也不打扰了,便先去一步啦。”
当下季浅引了萧琛到近处亭阁中,请他西座,这时问道:“萧公子可有甚么事么?”萧琛微微颔首,道:“萧某上回叨扰季府,不仅吃了暗香汤,又讨了一点儿回去,还不曾与过汝回礼……季六小姐想要甚么?萧某会尽力的。”季浅原未有备好说辞,这会儿明眸一转,莞尔道:“萧四公子好意,臣女自不好推脱。只是上一回萧公子将书画与我,臣女心下也过意不去。”萧琛笑道:“一礼还一礼,若你答允,此礼便下回再还,往后季六小姐也总要还的。”季浅想了想,道:“好罢。只是……臣女想问您讨的物事……《昭明文选》可否?”萧琛稍愣,但见她一双盈盈美目清澈宛似秋波,几乎使人失足跌落。他出一会神,忽然瞧见她大眼中充斥着迷惑疑怪。这时听她讲:“萧公子若是不愿,也无妨的,毕竟您是萧家后人,昭明太子本是您祖上,嗯……外人自不好打扰。那我便再想想罢。”萧琛闻言,忙道:“不打紧,我好将它与你的。”季浅眸中带了笑意,道:“当真?那可多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