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六章 马革

  一后宫在此时更不能乱,郭圣通放权给青素,“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走动。
  若有违者,斩。
  造谣生事者,斩。
  借机闹事者,斩。”
  她一连说了三个斩,青素明白对于向来鲜少责罚宫人的皇后来说,此时她是真拿起了铁血手段。
  这当口,谁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都免不了一个死字。
  但也只有如此,才能压住恐慌,控制住局面。
  青素当即敛衣拜下,“请殿下放心。”
  青素出殿后,即令却非殿中黄门持刀剑分往四处看守宫人。
  景丹被夫人甄氏和儿子景尚合力抬上马车时,已经入睡了的洛阳城早已躁动起来。
  放眼望去,一盏又一盏的灯火亮了起来。
  只是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单纯因为好奇和恐慌起身查看一番罢了。
  等见得门外有一列列甲兵士策马巡视,都当是要出军往外征伐,看了会热闹便哄了妻子儿女回去睡下了。
  景丹躺在车内,坚持让夫人推开车窗。
  甄氏不肯,“如今夜里也有寒气了,你又一向怕冷,还是别开窗了。”
  景丹病中虚弱,没多少力气说话,只用手执拗地指着车窗。
  景尚知父亲心意,当即俯身贴耳问道:“父亲是想看看洛阳城的夜色吗?”
  景丹点头。
  景尚立时便忍不住泪目,他明白父亲这是做好了应召领军的准备了。
  而父亲这场疟病生了快有大半年,把父亲折磨的元气大伤,哪还经得住马上征战?
  可如今父亲能说不吗?
  所以,父亲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甄氏也明白过来,她不敢看景丹,咕哝了一句你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肯听我的话后,到底还是推开了车窗。
  景尚把枕头垫在父亲身后,扶着父亲坐靠起来。
  清凉的夜风穿窗而进,扑在景丹脸上。
  他专注地望着夜色中的洛阳城,时有骑士知这是栎阳侯车驾,勒马向他行礼。
  对于军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了。
  景丹唇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
  他的马车一直畅通无阻地到了却非殿外才缓缓停住。
  甄氏和景尚先跳下马车,想要将景丹扶下来。
  景丹摆手拒绝,他咬牙站起身,不许人扶,自己跳下了车。
  他想,陛下希望见到一个大病初愈的景丹。
  他对匆忙迎上来的赵昌海点点头后,不容置喙地对母子俩道:“你们就在这等我吧。”
  甄氏怕景丹摔倒,还想伸手去扶景丹,但景丹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健步如飞起来。
  须臾间,便大步进了殿中。
  甄氏瞪大了眼。
  景尚深吸了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母亲感慨道:“我父亲真是英雄,真是英雄。”
  …………
  刘秀甫一见到景丹,不免吓了一跳。
  他比刘秀上次召见他时瘦削了许多,都有些脱相了。
  刘秀忙叫坐下,“事态紧急,卿无须多礼。”
  景丹不肯,依旧行礼拜下,他笑道:“陛下这是还记着臣上次的窘态,怕臣又出丑?”
  他面色暗沉的紧,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很,炯炯有神。
  像极了暗夜中饿极了的狼,又似燃到最后愈发光芒璀璨的灯火。
  “臣托陛下挂心,在家休养到如今,已然痊愈。
  不过是病去如抽丝,恢复的慢了些,已经不要紧了。”
  …………
  郭圣通听着景丹到后,便从侧门躲了出去。
  清淡的月华一倾而下,给万重宫阙蒙上了层迷蒙的纱。
  只是,今日因着随处可见的带甲兵士在巡逻,夜色也静不下来,有种浮躁感冒了出来。
  她带上殿门后,站在廊下叹了口气。
  前世也是这么一波三折吗?
  郭圣通不知道。
  她不确定如今局面是不是也是变数。
  就像阴丽华一样。
  说到阴丽华,她后来又从刘荷花嘴里听说过几次。
  绝色美人,不论到哪都会成为话题,这是避免不了的。
  而有关阴丽华的,多数都是赞誉和艳羡。
  刘荷花说,马成随盖延去平定割据东部的刘永后,阴丽华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担起来了。
  她性子温柔贤惠,和婆母小姑都处的极好。
  听说,就连小姑的婚事都是她拿的主意。
  郭圣通默默听着,从不发问。
  今生,她和阴丽华并没有太多交集,她没有理由关切她的生活。
  但很奇怪,听说阴丽华过的好,她心中竟平静的很。
  既没有不屑,也没有不快。
  她只是有些感慨。
  她想,前世时,即便阴丽华是最后的胜利者,但她就真的开心了吗?
  前世的自己说过,阴丽华和她一样也是占有欲极强的人。
  而她还不像郭圣通会把情绪发泄出来,那么她会更痛苦。
  这样忍到最后,恐怕胜利也没给她带来多少喜悦。
  这么一想,她们不过都是被命运愚弄的可怜人。
  如今很好,她很幸福,她也很幸福。
  “殿下——”
  羽年轻轻戳了戳她。
  郭圣通回过神来。
  “您看,那是不是栎阳侯夫人?”
  她顺着羽年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梧桐树下见到了甄氏和其子景尚。
  母子俩应该是送景丹进宫来的,只是为什么待在那?
  内殿议事,他们进不去。
  但完全可以去见她啊。
  她心下疑惑,提起裙摆朝梧桐树下走过去。
  甄氏痴痴地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乱作了一团。
  她也知道他的选择是对的。
  如今洛阳城中陛下可用之将只有他。
  人说,士为知己者死。
  那么,臣为君死就是更应该的了。
  她也一向是这么教孩子的,要忠君要爱国。
  只是,事到临头究竟还是有些难。
  她鼻子酸的不行,又不敢哭出来。
  她仰头望天,把眼泪咽回去。
  身边的儿子忽地扯了她一下,她低下脸来看去。
  皇后——
  她忙拜下行礼,“愿殿下长乐未央。”
  郭圣通叫起,“夜深寒重,夫人怎么带着公子在这站着?”
  甄氏垂下眸来,“臣妇不时便要出宫去,便想着不打扰殿下了。”
  郭圣通笑:“你这人真是,我们相交已久,这会倒和我见外了,请我为令妹婚事留意的时候怎么不见外呢?”
  甄氏唇边终于有了些笑意,她仰起脸来:“是臣妇欠考虑了。”
  她这一仰脸让郭圣通吓了一跳。
  甄氏脸色蜡黄,额上眼下皆有了深深的皱纹,神态憔悴的很,比上次郭圣通见她竟像是老了十岁。
  这是操了多大的心?
  只怕景丹病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当即关切问询道:“栎阳侯近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