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十一章 别怕

  半夜时,下起了雨。
  那雨起初小的像雾,落在屋檐树梢上,像层薄纱披下来。
  铅灰色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寒月繁星,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黑魆魆。
  燥热的夜风吹斜了雨雾,千万缕细线卷成一股轻烟。
  它刮过满塘亭亭玉立的荷花,悄然点亮叠绿椭圆的荷叶,裹走荷花的清香。
  它浮过葡萄架,冲走它一日的灰尘后继续悠然向前。
  拂到温明殿的窗棂时,蒙蒙细雨已然下大。
  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飞鸿纹瓦当上,好似低眉顺眼的琴女正徐徐拨动琴弦。
  氤氲开的湿气中流散开幽微的光影,潺潺雨流顺着瓦槽淌下来,打在白玉台阶上。
  郭圣通被渴醒后,睡的软绵绵的身子没有半点力气,连叫人递水都张不开嘴来。
  她艰难地把刘秀搭在她身上的手推开,心下腹诽这人怎么能大夏天的跟火炉一样?
  还不自觉,天天死贴着她。
  她十分肯定,她渴醒都是他害的。
  她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雨声后,终于认输了。
  渴,实在是渴,她现在就像一条被浪卷上来搁浅的鱼,再喝不到水就要窒息了。
  她掀开帐幔,趿拉着丝履头重脚轻地下了地。
  淅沥沥的雨声敲开窗棂,把昏暗的天色倾进来,只留了一盏灯的殿中光线幽暗,郭圣通试探着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
  “嗯?”
  是刘秀。
  她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吵醒你了啊?我倒杯水喝,你继续睡吧。”
  “回来——”
  “我喝水了就回来。”她以为他没听清。
  他霍然坐起身来,赤脚下了地把她按回榻上。
  “乖乖坐着,一会又被绊倒了。”
  他很快就倒了水回来,递过来要郭圣通就着他的手喝。
  她伸手要拿杯,他不肯:“快喝。”
  她还要再说什么,他就把杯子往前递到了她的唇边。
  好吧,喝就喝。
  她只是不习惯这么亲密。
  这么说好像有些奇怪,因为更亲密无间的事他们之间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更不好意思。
  连喝了三杯水后,郭圣通终于从干涸中缓了过来。
  她踢掉脚上的丝履,拉过被躺下。
  刘秀就近放下玉杯和铜水壶后,蹲下来把她的丝履摆正。
  他做的太自然,自然到让她的心又紧了紧。
  她咬着唇闭上双眼,听着他撩开帐幔上榻。
  轰然雷鸣中,雨大了起来。
  风声狂躁,滂沱大雨肆意冲涮着天地间,庭中的树木在撕扯中发出声声怒吼。
  她缩在被中,被这聒噪的暴雨弄得有些烦躁。
  她听见身边的人笑了笑。
  那笑声很低,本该被这磅礴的雨声湮没的,但不知怎地竟清晰地落到了她耳里。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笑意在他眼角眉梢间流淌的样子。
  可是,他笑什么呢?
  刘秀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一面伸手揽她入怀,一面低声道:“打雷而已,别怕。”
  谁怕了?
  她明明是烦躁这暴雨打扰她睡觉好吗?
  “热。”她伸手推他。
  他笑笑,搂得更紧了,“夜里会冷,你又喜欢踢被。”
  踢被?
  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踢过被?
  不要造谣好吗?
  她冷哼了一声,继续推他:“我现在热。”
  他不为所动,“听话。”
  她还要挣扎,他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额头上。
  她一下就怂了,咬着唇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这样也不错,总比再折腾半个时辰的好。
  他被逗笑,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早这么听话多好。”
  听话?
  她又不是小孩子!
  她深吸了口气。
  嗯……她心胸广阔,不和他一般计较……
  他见她压抑情绪,又忍不住想逗她。
  “刚刚让你就着我的手喝水就不好意思了?这还没喂你呢。”
  她霍然睁开眼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君候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眼底浮散开促狭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哦?我怎么不知道?”
  她又羞又气,几乎把牙都给咬碎了。
  原来,他这么早就学会了不要脸。
  他看她真动了怒,忙见好就收。
  他伸手拍拍她肩膀,给她顺毛,“快睡吧,明天我该起不来了。”
  刘秀所部正在蒲阳和重连军鏖战,他为此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思虑如何扳倒谢躬。
  谢躬驻扎在邺城,刘秀又极力封锁消息,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谢躬知道了刘秀拒绝交出兵权的消息,十之八九会不等更始帝的旨意传来就当机立断地对刘秀用兵。
  邯郸城不过三千守军,是抵挡不住谢躬攻城的。
  而前方正气势如虹,如果贸然回防,之前所有的辛苦都付诸东流不说,还很可能被重连军和谢躬围攻。
  留给刘秀的时间不多了。
  他面上再淡定从容,但心下多多少少也是焦虑的吧。
  郭圣通轻叹了口气,阖上眼帘,伴着瓢泼大雨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相拥而眠,她睡的不是很踏实,睡到破晓的时候就睡不着了。
  身侧人呼吸绵长,他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她没有去推,她怕再把他惊醒。
  不论前世如何,将来又如何。
  他们此刻总还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他在前方披荆斩棘,她帮不上半点忙不说,总不能连睡都不让他睡好了。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
  她窝在他怀里,听着淅沥沥的雨声,竟也没觉得无聊。
  晨光洒上帐幔时,她又困了。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刘秀小心翼翼地挪走压在她身上的手和腿,又给她掖好被子,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榻上少了个人,立时变得宽敞起来。
  她从外滚到里,又从里滚到外。
  翻来覆去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着夙兴夜寐的刘秀,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
  她很想抱抱他,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也很想按住他,告诉他不要怕,想要的都会得到。
  她心乱如麻,磨到辰时四刻才起身。
  她食不知味地用过早膳后,她推开了轩窗看细雨迷蒙中的庭院。
  轻烟笼罩住亭阁楼台,隐隐有些仙境的感觉。
  天被痛痛快快地洗过一场后,湛蓝清澈极了。
  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了恼人的暑热,来往的宫人们步伐也不再急匆匆。
  她只站了片刻,就坐回了书案前。
  她要给母亲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