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凉亭一见

  今夜格外长,也格外静。
  襄侯走后,汉生只是再看了一眼御案右边悬着的北戎边境图,目光再次在北平镇停留。摸着怀中的锦袋,她的思路开始飘远。
  她总觉得她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手开始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小拇指。
  或许那里应该戴一枚戒指。
  她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又很快否决。
  那里曾经似乎有一枚戒指。
  那似乎,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温暖感觉。
  汉生摇摇头,自嘲一笑。
  莫名成了北戎王,她对于属于北戎王的亲情本就没有感觉,甚至她隐隐感受到,哪怕是过去的北戎王商固,对这些所谓骨肉至亲,也都无所谓。
  否则,那褐色锦盒中的诸多帛信从何而来?襄侯手里秘密的一支军队为何而建?
  王室贵胄,血脉亲情本就淡薄。
  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她一个莫名其妙取代北戎王的人,便更没有什么感觉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是她的信条。
  既然平南侯一心要害她的命,她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她到底是谁呢?
  不论处理政务还是迅速理清头绪,她都能明白自己处境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可即便如此,汉生依然不知道她自己是谁。
  她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
  静默站了一会儿,便回了太章宫就寝。
  第二日早朝按部就班。
  户部尚书奏报,拨了一大笔款项作为军费后,朝廷财政有些吃紧,好在今年没有重大灾祸,不需要额外赈灾。
  再就是关于铁器进口,兵部侍郎奏报,目前与晋朝关系交恶,晋朝便停了互市,尤其是铁器供应,若不自己发展冶铁技术,长此下来恐怕北戎无刀兵可用。
  汉生皱眉,没有说什么,这个问题的确该解决了。
  早朝一结束,她还是回了太章宫,没有让王府总管准备,而是让莲心按照那日的要求再将朱砂,息土与金豆送至寝殿,这回不是一百颗金豆,而是一万颗,分装在一百个锦袋内。
  莲心虽不明了王上需要他做这件事用意何在,但是避开了王府总管,这便意味着是隐秘之事,他点头应下。
  太章宫内,莲心暂时只送来了朱砂,息土和一百颗金豆,剩余的仍需要时间准备,汉生挥挥手,莲心了然退出殿外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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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南侯府。
  一个全身盔甲的男子坐在正席,得意洋洋,“王上果然未曾起疑,倒将兵权给了我。只可惜主帅不是我而是吴涯。”
  侧席一位长须门客却有些疑惑,“昨日王上连夜召襄侯入宫,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侯爷还是小心为上,前往盘山大营前,莫要外出。”
  平南侯却满不在乎挥挥手,“这是自然,想来如今大敌当前,王上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只要这回离赣关那边安排妥当,吴涯与我一道掌了兵权,整个北戎便是我囊中之物。”
  长须门客点了点头,也表示认同。
  “只是侯爷还是要小心,莫露出破绽。”
  平南侯眉开眼笑,“放心,本侯知道轻重。”
  此时一名亲卫入内,递给平南侯一封帛信后离去。
  平南侯看了一眼长须门客,后者了然抱拳一礼,“在下告退。”
  平南侯打开帛信,粗粗的眉头皱起,原本喜悦的脸色暗沉下来。
  他捏着帛信,思索起来。
  正殿侧面的屏风后,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侯爷何事?”
  一个绛色衣衫的妙龄女子娉娉婷婷从屏风后走上前,看到平南侯犹豫不决的脸色,不由问道,“王上王命已下,一会儿侯爷便要去盘山大营领兵一万五千前往离赣关,何故摇摆不定?”
  平南侯对这绛衣女子倒是信任,直言道,“是阿惠,约我北戎十三陵旁一见。”
  绛衣女子咬唇,“侯爷去不得,怕是有诈。如今平南侯府府兵兵符已交,此刻侯爷贸然单独出门,不妥。”
  “可数年来,阿惠从不主动与我联系,此番急急送来这封信,又约在只有我二人知晓的地点,必有十万火急之事需我相助,我放心不下。”
  绛衣女子眼神闪过一丝愤恨,着急伸手拉了平南侯的手,“惠娘娘在宫中多年,王上待她极为亲厚,犹胜王后几分,怎会出事?侯爷宽心,还请以大事为重!”
  平南侯紧握着那封帛信,“大事?乔妹,你知道的,我这些年是为了她。她若有事,我多年的苦心筹划便白费了。我还是得去!”
  “侯爷,可此事太过蹊跷,万一有诈,整个平南侯府都有危险,还请侯爷三思!无论如何先拿到兵权,将盘山大营的兵马拿到手中,再去也不迟啊!”
  平南侯摇摇头,抚开绛衣女子拉着她的手,“乔妹,你在府中我放心,可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亲自见了她才心安。”
  “侯爷!”绛衣女子向前追了几步,平南侯已经出了门。
  看着平南侯毫不眷恋离去的身影,绛衣女子眸色阴沉,手指甲狠狠掐入肉中。
  过了一会儿,不甘的神色平静下来,和以往一样,她黯然叹了口气。
  “来人,吩咐下去,侯爷回府前任何人不得外出,让府兵们严加防守!”
  “是,夫人!”
  门外的亲卫应诺而去。
  平南侯换了最不引人注意的常服从后门而出,策马扬鞭一骑绝尘,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北戎十三陵下的约定地点。
  他下马,熟练一路小跑十三陵右的那一处凉亭,一个绰约娇小的身影已在那里,是个女人。
  “惠。”平南侯擦了擦头上的汗,步伐轻慢下来,轻喊了一声。
  惠美人转过头来,看着一脸灰尘的平南侯,展颜一笑,“坐下,陪我喝一杯。”
  这一笑,时间仿佛也慢下来。
  平南侯看了一会才将视线从惠美人脸上移开,看着亭内石桌上早已备好的酒盅,心倏地一跳,依言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惠美人没有着华服,只穿着最简单的宝蓝色长裙,她乖巧拿起酒壶,为平南侯斟了一盅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盅,将第一盅酒盈盈递到平南侯面前。
  平南侯双手接过,一饮而尽,看着眼前早就渴望一见的女人问道,“惠,今日何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