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 杜潮生(拾贰)

  嬴季不言不语地在奈何桥等了三天,总算看到了沈士成,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男子,或许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他当做兄弟的人手里,虽然至今嬴季都不知道杜潮生为什么要将他杀了。
  沈士成身上依旧是一袭青衫,在阴暗的地府里面要出尘得多,只是眼睛中哪里有当初的明亮,周身带着一层幽怨之气,或许,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吧?
  再见到杜潮生的时候,那已经算不得是一个书生了,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那是战乱养出来的疯子。
  嬴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好似野兽一样在一个破败的摊位下乱翻的身影,手中把玩着那一个香囊幽幽地问道:“八爷早就知道了?”
  黑无常在黑暗一角现出来身形,有些淡漠地说道:“杀过人的人,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不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
  “这么说来,也就是第一次见面,八爷就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嬴季将香囊握在手里面叹了口气道:“所以如果我当然选择了放弃,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对吧?我将彻底把他当做是一个路人,从此再无瓜葛。”
  “但是你从来都不会选择让自己舒服的那条路。”黑无常手腕动了动,拽着一个弓着身子的小鬼走过来。
  嬴季将香囊挂到了腰上,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反驳一下,或许痛苦才能让她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吧。
  黑无常随便看了一眼杜潮生的影子,冷声说道:“如果不是他时日未到,我那一天就会杀了他。”
  他没有问嬴季怪不怪他没将事实告诉她,这种话就算不问他也猜得到答案——有什么好怪的,八爷给过我选择不是吗?
  而且他也清楚,就算是在心里,嬴季也不会对他有一份怨怼,千百年的熟悉,他太清楚嬴季是怎样理智的一个人了,虽然总是会依照感情压制的一方行动,但是她的视角却始终在事情之外。
  如若不然,地府也不会真的将她一直留下,谁会无限包容一个感情用事,不计后果的人呢?
  事实上嬴季也的确没有任何抱怨之心,只是曾经真的想要去相信一下的感情顷刻崩塌之后,人总是会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她想她是恨着杜潮生的,恨他执迷不悟又一意孤行,恨他虚情假意演技却入木三分,恨他贪婪无度心狠手辣,恨他用情太深,太深。
  其实嬴季终究低估了杜潮生的残忍程度,她只知道自己是与那个女子十分相像,却不知道早在她之前,就有其他女子与她同样年纪。
  她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勇气,将那几具尸体与这个书生扯到一起。
  “他杀了人,还能控制住她们的灵魂,”嬴季随意走着突然说道:“如果不是手上沾着人命,或许也会被地府收了呢。”
  黑无常张了张嘴,没把一句“幼稚”骂出口,只扭头看了一眼杜潮生,后者卧在地上,抬头看着头顶一段木头上挂着的青色荷包出神。
  ——
  嬴季悠悠醒来的时候,头里面传来胀痛,谁知道她多久没有这么醉过了,是她酒量变差了还是酒太烈了,她摇了摇头坐起来,晃晃悠悠地还是扶住了额头。
  看着不远处的茶壶,给自己拿过来到了杯水,连喝了好几杯才觉得神智稍微舒缓过来,不由得伸手捏了捏眉心,想着梦里见到的那个人,愣了会儿神。
  刚刚坐直了身子就感觉到身上一凉,连忙扭过身子将身后已经拖到了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叠好放到了床边,这才走了出去。
  刚出去就见到杜江潮站在院子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不由扭头看了看,这是黑无常的院子啊,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杜江潮本就是刚刚过来,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呢,就见到嬴季真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时间脸色有些怪异起来。
  嬴季舒展了一下筋骨,才走了过来笑道:“杜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见过了杜潮生,再见到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一时间还是有些没能够反应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时候?”杜江潮扯了扯嘴角说道:“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嗯?”嬴季听到这句话挑了下眉,停住了脚步,仔细地算了算后说道:“应该,是早上?”
  “得了,中午十二点了!”杜江潮无奈,将手上的一个本子交到了嬴季的手上说道:“这是无妄城的居民们画的押还有写的建议。”
  “动作这么快的嘛?”嬴季有些不可置信地拿过来本子问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下了对杜江潮的疏离。
  “因为大家都很期待啊。”杜江潮瞅着嬴季的眼里似乎少了许多冷漠,自己也觉得自然了不少,笑着说道。
  “期待?”嬴季看了杜江潮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上的本子,随意翻了一页,也不知道那个小鬼建议开一个青楼,不由得嗤笑一声翻了过去,青楼,不被判官罚算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匿了名。
  不过看着那个厚厚的本子,确实能看出来大家都忍了许久了,看起来,新人上任,倒是可能让这个地府更加有活力一点呢。
  “是啊,他们激动得不能行,还问我能劝动崔判官,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进来的,”杜江潮说着,脸上一百个无奈,摆了摆手说道:“东西都在这里了,设计建造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好。”虽然没想到杜江潮的速度这么快,但是既然答应下来了,嬴季自然也没有推脱的打算,利落地应道。
  杜江潮停了一会儿,对上嬴季不解的眼眸,挠了挠头,又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你现在看我的脸还难过吗?”
  “嗯?”嬴季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不是说,有一个跟我长的很长的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吗?”
  “嗯,是很过分的事情。”
  “那你,昨天还不想说话,今天,就不在意了吗?”
  嬴季微微皱眉,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道:“很在意。”
  “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大呢?”
  嬴季扭头一笑道:“我是在意他,又不是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