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节:牛护犊子

  “祖父。”琉璃放下车帘子,唤道:“给那酒家一锭银子,咱们走吧。”
  容成墨,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以前虽然没见过他几面,但记得他也不至于这般落魄的。王爷,许是近日才封的吧?在军中时,他还只是皇子……
  犹记得,爹爹当时夸他是个将才,对他赞不绝口。她曾讥笑他少年时瘦弱黝黑,就跟个柴火枝一样,如何能成将才?没想,如今竟更加落魄,不如年少了。
  说是个王爷,瞧这模样,又能比寻常人家过的有多好?连个封号都没有,竟然用了名字中的‘墨’。也是,容成墨是皇上酒后与一名盥洗宫婢所生,这在皇家是奇耻大辱,所以素来不受皇上待见,早早便送进了军营。美其名曰是历练历练,其实就是想将他赶出宫,眼不见为净,也省了留在京城被旁人说道!
  战场,那是什么地方?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保不齐一个不小心就没了!
  一个皇子需要历练,何必往战场上送?!摆明了,想他死!
  “酒家,这锭银子可够?”悦容掏出一锭银子,挤进人群,趾高气昂地抛给大汉。
  大汉似乎没想到还有人肯帮这疯子王爷给酒钱,纳纳地接过,复看了看银子,却摇头道:“哪儿够!这王爷喝了我好几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您这儿也就只有二两白银。”
  “什么?”悦容心中惊叹,二两白银搁在寻常人家,都够吃喝好久了!这败家王爷,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钱!?
  容成墨听了,嘴角挂着丝笑容,喝了口手中的酒,并无不妥。
  悦容心中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是相府的人,还晓得不能让人笑话!
  悦容故作大方地道:“那你说个数,差多少?”
  大汉伸出一只手,比了三个数:“六两白银,您给了一锭,一锭是二两,还差两锭银子。”
  悦容嘴角抽抽。真能喝!她的月钱也才四两。感情真的是身份尊卑有别,人家一口气就喝掉了她一个月的月钱!
  “悦容。”琉璃唤了一声,摘下头上缀着的珠钗,递出马车:“把这个给酒家,剩下的全当是补偿。”
  容成墨听见琉璃声音,顿时转头循向声音的方向。当微醺的目光锁定琉璃的马车时,双眼里似乎藏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抿了口酒。
  悦容接过琉璃递出来的珠钗,心中极不情愿地转交给大汉。
  这一支珠钗,买的时候花了三十两银子,比那酒家的酒都贵上好几倍了!
  可小姐都已经发话了,自己还能怎么样?
  苏仲严看着孙女的这一番作为,似乎颇为满意,捋了捋胡须,未做言语。
  大汉怀疑地接过珠钗,看这珠钗像是小娃娃戴的。一个小丫头,能戴多值钱的珠钗?
  大汉在手里掂了掂珠钗上金子的重量,心里顿时就有了底儿。单单金子的分量就足够抵酒钱了,更别说是那珠钗上还镶了几颗上好的珍珠……
  未及笄的小丫头,都知道巴结王爷了?这皇帝老子都不爱管的疯子王爷,有什么好巴结的!
  大汉心里喜着,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王爷就是好命,走哪儿都不用给银子,自然有富贵人家的小姐愿意帮着付!”
  “怎么说话的!”悦容听着不喜。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当面说她家小姐的不是!当她不存在吗?!
  “是是是,小的嘴欠!”大汉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嘴,心里却丝毫不觉得歉意。怪只怪自己生错了命,要自己也是个王爷,追着往上赶的富家小姐怕不在少数吧?呵!
  “悦容,走!”琉璃懒得细究那大汉的心思。
  她瞧见大汉在说那句话时,苏仲严睨了眼酒楼的招牌,冷哼了一声。
  苏仲严向来极为维护他这个孙女,说好听是护犊子,说难听就是护短。想来平时苏仲严是半点气都不肯拿给苏馥儿受的。此番,又怎能有那酒家好果子吃?
  是夜。
  琉璃披着春衫,坐在屋前的庭院中。
  初春的风带着丝丝暖意,隐隐间,能闻见细微的虫鸣。满空的繁星,预示着明日当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这般美丽的夜景,琉璃却是无心欣赏。
  “馥儿。”苏仲严看着琉璃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回了府邸,琉璃就一声不吭地进了房,谁人也不见,叫门也不应。
  他直以为是马车上埋怨她没主见,让这丫头生了怨气,所以才要回府。可是,他连连派人送了好些个好吃的,好玩儿的去哄,也不见成效。这好不容易出房门了,怎么又凄凄凉凉坐庭院中了?
  琉璃回头看着苏仲严,眼神里难掩悲伤。
  “怎么了?”苏仲严来到琉璃身边,略带佝偻的身子显得有些沧桑:“可是祖父惹你不快了?”
  琉璃摇摇头。哽咽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全因她今日听说将军府被烧了,心中有些难过罢了。将军府不仅是人没了,连个念想都没了……这样的话,她如何能与苏仲严诉说?
  琉璃想了半天,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
  她不明白。这一世,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可是,上一世呢?她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当初,为何会想要嫁人呢?如果不是要嫁给赫连礼,将军府是否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爹爹、娘亲、弟弟,以及苏家的数十口人,是否就不会沦为刀下亡魂?
  她,自责。仿佛发生的一切,全因她而起。
  苏仲严微微一楞,没想到琉璃会有此一问。这般的问题,对于十岁的她,太显沧桑。
  苏仲严叹息一声,寻了一旁的石凳坐下:“他人老夫或许不知,不过祖父知道,自个儿这一生,就是为你这丫头活着的。若你没了,那祖父也活不下去了。”
  琉璃抬眸,对上苏仲严满是沧桑的眼,有些心虚。
  他可知道他的馥儿已经不在了?现在的苏馥儿,根本不是他的乖孙!
  “早些歇息吧。”苏仲严见她不再言语,只好柔声哄道:“你的身子刚好,伤口还未全愈,莫要再染了风寒。以后有什么心事,或者想要什么,尽管跟老夫开口。只要你要的,老夫都肯给你。”
  说着,苏仲严揉了揉琉璃的头,眼中满是慈爱:“只希望,老夫的馥儿能开开心心!无论荣华富贵,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
  因着苏仲严的话,琉璃心中悸动。活着……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将军府满门的仇,还未报!她又何必被这些所困扰?又有什么,能比得过人活着呢?!
  那一夜,琉璃似卸下心防,与苏仲严长谈了许久。
  从苏馥儿出生开始,一直谈到苏馥儿出事儿那日。虽然都不是谈的自己,琉璃却觉得,好像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经历过一般,与苏仲严的关系拉近了几分,更觉亲近。
  只是,琉璃始终有一点不明。不知为何,与苏仲严谈了这么多,他却独独避过了苏馥儿父母逝去的事情只字未提?是不想苏馥儿想起?还是不想让苏馥儿伤心?
  总之,琉璃也没有细究。
  她自幼没感受过有祖父是什么感觉,只听爹爹说祖父逝世那会儿,她还没出生。此番,还是她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父爱,却极为温暖。原来,祖辈的爱,是这种感觉……
  次日琉璃听闻,昨日驾马的车夫已被换掉,昨日的酒楼也不知怎的,竟在夜间被一场大火烧没了。所幸没有人伤亡,官府在调查一番后,便说是夜里灯油未灭干净,贼耗子打翻了酒坛,给烧着了。酒家的掌柜哭得稀里哗啦,口中直骂着贼耗子不得好死,坐在烧空到只剩架子的酒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多年来的不易。
  对于官府的说辞,琉璃自然不信。心中猜测恐怕与苏仲严脱不了干系。
  位高权重,说的话,信服力自然是有的。
  时过两月。
  琉璃渐渐习惯了苏府的生活,颈项间的伤口也结淤掉痂,只留下了一道淡红的痕迹。府上还好,若要出去的话,还是要束上薄纱。
  苏仲严特意请来了先生,在府中教导琉璃琴棋书画。说是女子就该知书达礼,今后才能与夫君琴瑟和谐,品茶论艺。琉璃虽然早前学过一些皮毛,但也只是识文写字,倒也衬合了苏馥儿失忆,且年岁不过十的样子。
  苏德武要她嫁的是征战沙场的骁勇之士,所以让她专攻骑马射箭,这些闺阁小姐的东西,是不让碰的。而苏仲严,似乎更倾向于将苏馥儿嫁给文臣之士。
  “小姐。”悦容推门而入,见琉璃伏在案桌前写着什么,好奇地凑近瞧了瞧。这一瞧,可是笑了:“小姐忘了事儿,写的字儿,却比以前好看多了”。
  “是吗?”琉璃抬起头,见悦容正满脸惊喜地盯着自己的字看,也不多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