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九命 (丁)

  平常人玩扎金花,除了自己的手牌外,大多注意力在对手身上。经常在一起玩的,大家彼此了解,人看牌,算牌,叫牌的时候也往往有些习惯性的动作。比如挠挠头,敲击桌面,说几句闲天等等,还有人比较挂像,从表情上能看出牌好牌坏。当然,这些表情和动作,有心的也把它当做迷惑对手的手段。
  但老张不看这些,他对研究人没一点兴趣。他发现的是,和自己大学时玩的一样,几局牌下来,洗牌发牌依旧是有规律的,可以记忆的。虽然一局只会用到一部分牌,但这些明牌往往被归拢在一起,重新被洗回到整副牌中,下一局这些牌哪些不会出现,各家大致会拿到哪些明牌,可以有个判断。
  另一方面,老张发现,扎金花其实是个数学概率的问题,天牌出现的概率,对子出现的概率,同花出现的概率,包括对手前几次出现的手牌,下一局可能出现的不同组合的概率,一切都是可以计算的,如果还原成最基本的,就是五十四张牌组合出现的概率表。当然这个计算量是个天文数字,不但是人脑,就是最先进的计算机也完成不了。更不要说要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做出判断。
  但因为老张可以记忆洗牌过程中,那些明牌所处的大致位置,参与的人越多,明牌越多,他就可以从中减掉越多的变量,这种概率分析和判断还是可以实现的。况且,总会有小概率事件发生,但如果不是盯着一局两句的得失,而放到几十上百局中,它依旧符合着大概率的走势和约束。
  老张一下兴趣盎然,花了几天时间闷在屋里,弄出了一个扎金花各种牌型组合出现概率的庞大表格,暗记于心。理论构架完毕,就看实践了。
  很快,老张家附近公园里,就出现了一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这个人其貌不扬,满脸学究气,但和他一起打牌,这人的话很少,除了叫牌,没有多一句的闲腔。但却喜欢热闹,哪个局聚的人多,就往哪扎。但只要他往哪一坐,牌局的运势就会慢慢发生变化,不管这里刚刚的赢家手气多红,你拿的牌好,那位早就扣牌走人,你拿的牌差,像借着前面的运势,偷偷鸡,故意下大注,想吓跑这位,没用。他跟着你一直加注,直到你汗流浃背,心理崩溃为止。
  也有输红眼的,非要加注看他的底牌,亮牌一看,也很少有什么大牌,常常就是个小对子一直在跟,但偏偏比你那偷鸡牌稍大那么一点点。气的输家指着牌问他,就你这牌,到底哪来的勇气?那人也不生气,只是朝他笑笑,继续继续。
  和这活神仙玩得多了,经常玩的人还是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比如,这人的心理素质超好,虽然大家玩的都是块八毛的底,背到家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一直输,心理压力会很大,总会有些心浮气躁。但这位活神仙不会,自始至终不苟言笑,冷静得仿佛这世界上就只有他和那副牌。
  也有人发现,他和一般玩家还有个不同,就是一般人都是在拿到手牌,看了手牌,进入叫牌下注的环节才开始兴奋起来,毕竟扎金花最刺激的就是个互相试探,互相吓唬的过程。但这位不会,他是在庄家洗牌时,就进入兴奋的状态,眼睛盯着庄家的手不放,庄家发牌时,他的大脑好像在高速运转,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影响他,反而拿到牌之后,他会变得有些意兴阑珊,叫牌的环节对他而言倒像是走个过场,似乎输赢早已注定了。
  但他不合常理的叫牌,处事不惊的应对以及超高的胜率,还是让他在那个公园声名鹊起,远近皆知。当然,这个公园活神仙就是来自石家庄的中学数学老师老张。
  赌徒就是如此,只要沾上了,无论赌注的大小,再想抽身就很难。老张本是带着学术目的研究进去,其实并不在意输赢,而是在挑战大脑运算,记忆能力的上限,但打得多了,也慢慢深陷其中,他隐隐觉得赌局中那闪念间天地倒转的刺激,正是他平淡人生中一直缺少的亮色。
  老张名声大了,自然就有慕名而来找他切磋的赌徒,很快,有熟悉的赌徒给他介绍了新的聚赌的场所。在一个隐蔽的居民楼里,下到地下二层,这里表面看是个小酒吧,可穿过酒吧往深处走,进一个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的铁门,就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巨大空间,里面三四十张小桌一字排开,全是两眼冒红光的赌徒。
  老张明白,这就是地下赌场了,虽然赌的内容和小公园里没太大差别,但每局的赌资要高上至少十倍。老张心里也在掂量,自己那点儿工资,恐怕不够一天的输赢,可进了这个充满猎食气氛的地方,他就很难再迈开腿了,心里盘算,这些年自己还有那么几万块的积蓄,大不了输完了就收手。
  老张横下心坐在了赌桌上。老张玩了几把才知道,他坐的桌属于这个地下赌场赌注最小的散台,这些散台,赌场的庄家并不参与,赌局结束,赢家给个百元的台费就行了。里面还有到铁门,进去就是VIP房了,那里面才是这城里真正的高级赌徒玩的地方。但要进去,一是要有足够的赌资,二是必须和赌场老板相熟才行,据说那里面,一局的赌注常常都是几千上万,一晚上输掉十几万很正常,而且那里面是抽成的,每局赢家都要给赌场一成的彩头,这也是赌场真正来钱的地方。
  但赌徒甘愿出着一成的彩头,还是因为这赌场安全。据说这里的老板手眼通天,又是这一片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不但公安不来找麻烦,就是场子里有持强耍横,或是欠钱不给的,赌场也有的是办法把他们给办了。赢钱是好,关键是要有命拿的走,赌场能开这么久,就是因为安全,玩的安全,赢得也安全,但那些赌得倾家荡产的,却没少体会赌场冷酷无情的一面。
  当然,大家愿意在这聚赌,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那就是赌场老板痛恨出老千的,捉到剁手,绝不手软。当然,赌场自己人出不出老千,就只有天知道了。
  听了这介绍,老张摇了摇头,知道那不是他去的地方,就安下心来打自己的牌。最初的几局,因为下底最少要十块,几家手里都有好牌,塘子里的赌注高的时候也有上千块,这种输赢,老张以前从没经历过,攥牌的手还全是汗,这心里一紧张,影响了他对牌的观察、记忆和计算,连输了几百块进去。
  但老张调整的很快,几局过去,他已经不在意往塘子里扔了多少钱,注意力全在庄家发牌的手以及各家手上的明牌上。他的大脑里沉浸的完全都是数字,不同牌的组合方式以及各种各样的概率计算方式上。
  半小时过去,牌桌上的几个人已经不敢轻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师,他们发现,传统扎金花的手段在这个老师身上完全没有效果,你手上牌不好,就是给人家添底儿钱的,你手里牌好,他往往考虑考虑就放弃了,你想偷鸡耍诈,人家更是不怕你,跟着你加注,等着你开牌,像是能看透别人的牌一样。
  很快,一个血气上涌的赌徒,自持自己手里的顺金,押上了身上所有的钱,结果被老张的三条击溃。而有自知之明的赌徒,知道在老张这里占不到任何便宜,怏怏离去。但更多好奇的赌徒聚拢过来,加入赌局。老张这张桌子旁,里里外外站了一圈人,开始议论这个公园活神仙到底有怎样的手段控制牌局。
  老张对这种环境早已经适应,对那些议论更不关心,在他眼里,这桌上只剩下了自己和一副扑克牌,他的正前方,也不是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赌徒脸孔,而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黑板,他在精确地计算每一张明牌变化组合的概率。老张更不会注意到,他的旁边站了一个五十几岁,面色阴郁,脖颈上有一道长长伤疤的男人。
  那天,老张总共赢了四千多块,相当于他两个月的工资。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对他来说,和他在公园里赢上百十块钱,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他欣喜的是,自己的计算能力正在飞快的提高,准确率也大为增加,牌局中的小概率事件对他的影响也越来越小,老张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接近着计算的极限。
  (夫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先修于闺门之内,垂大名于万世者必先行之于纤微之事。是以伊尹负鼎,居于有莘之野,修道德于草庐之下,躬执农夫之作,意怀帝王之道,身在衡门之里,志图八极之表,故释负鼎之志,为天子之佐,克夏立商,诛逆征暴,除天下之患,辟残贼之类,然后海内治,百姓宁。曾子孝于父母,昏定晨省,调寒温,适轻重,勉之于糜粥之间,行之于衽席之上,而德美重于后世。此二者,修之于内,着之于外;行之于小,显之于大——《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