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妖楼(丁)

  更加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又有人揭露出,当时现场挖出的大缸不是四个,而是六个,估计是钱副研究员觉得不好排放,干脆安排人把另外两个偷偷处理掉了。而且,当时发现缸里婴孩骸骨的数量并不一致,有五六具的,有十几具的,也是在钱副研究院的授意下,重新折腾成,每个缸放九具。这细节一出,说明钱副研究员早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活祭墓葬,而是人为制造了一个考古新发现。
  但钱副研究员坚决不承认这些事实,还写信给纪检部门,说自己因为学术发现被同事、领导妒忌而遭栽赃陷害。但没多久,又有一个发现彻底将钱副研究员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有学者翻出了明代的县志,上面明确记载了在天启年间,京城外很多乡村爆发了严重的疫情,弄得十室九空,而且持续了很多年。每年都有大量的死者尸体被弃之荒野。
  当时西山几座佛寺的僧人去京城布施,每年筹措一些钱物,用来埋葬这些尸骨。他们还专门烧造了几十口大缸,在缸体刻上往生咒,将没有成年的孩子的尸体,全部放进缸里,超度后掩埋,祈求他们早入轮回,不生怨念。
  而京西运河西岸,自古就是埋葬京城官宦富户的地方,那里埋的太监也很多,但到了明末时,天下大乱,满清八旗铁骑几次从草原跨越长城南下劫掠,还围过北京城,京西的很多村庄都没人了,更别说看院守坟的了,最终那一片成了乱坟岗子,僧人的往生咒尸骨缸也就埋在了那一带。
  这些是县志里白纸黑字写出来的史实,钱副研究员最终灰溜溜的辞职隐居,这场生祭大发现的闹剧才算收场。但毕竟是学术界的丑闻,大家茶余饭后拿来痛斥两句,也就不再提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况且很多人还有兔死狐悲的阴冷感。
  听老徐这么一说,我的心一下凉了,原以为有个煞阵在那里,是造成塔楼不安生的原因,没曾想这一切都是个学术骗局。如果是这样,塔楼里的怪事跟下面曾经埋过的东西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问题又出在哪呢?忽然,我又意识到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连忙问他:“老徐,那个钱副研究员在那干造假的事,也不至于挖个五六米深的坑吧?他到底在挖什么?”
  老徐听我这么一说,倒是呵呵的笑了:“老常,你消息够灵通的,这都知道了,那个太监墓在清理过程中,下面发现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石雕趴蝮,典型的元代风格,你瞅瞅就是这个。”说着从档案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我。
  我拿起看看,确实是趴蝮,俯卧在地上,一张大嘴和地面齐平,闭着眼睛,歪着头,似乎在打着瞌睡,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老徐继续说道,:“原来有个传说,说咱北京城是道衍和尚帮着忽必烈规划建设成的,所谓八臂哪吒,一脉九门,都是道衍的功劳。但北京这地方是三条水系的冲击平原,原本水患就非常频繁,道衍为解决雨季大水的问题,一方面以人工湖蓄水,重修河道疏通,另一方面就凿了十二个大趴蝮,用来镇河妖。”
  我点点头,“这传说我听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咱老祖宗的智慧传下来的不多,你也觉得是传说吧,但真确有其事,我就亲眼见过四个。五五年秋天,永定河边建砖厂,挖出来一个,和刚才照片上的一模一样,石景山文物局就给搬到他们库房里去了,结果十多年没发过大水的永定河,第二年就发了大水,淹了三个县。六三年,北京南边固安县也挖出一个,春天时运到北京,夏天刚到,滹沱河就发了大水,淹了五个县。这东西的作用你不信还不行。”
  老徐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文物局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挖出趴蝮,特别是元代风格的,一定要埋回去。”
  “那塔楼地下的趴蝮,你们挖出来又给弄哪去了?”我接着他的话问道。
  “这栋塔楼离京密引水渠有六七百米远,估计趴蝮是后来移过来的,我们之前发现的都是在河边,所以我们向东移了几百米,重新埋下去了。那开发商在那不是还要盖楼吗?”老徐边说边把档案重新放回档案袋里。
  趴蝮的出现,让我意识到白云观的大师所说的看来是正确的,那么那个钱副研究员虽然做了一次造假的考古发现,但假出在他的结论上,所有的挖掘物他并没有造假,而且他是一直在挖掘现场的人,他对那里当时的情况应该了解的最多,如果到他那里了解些情况,也许会有突破。
  我向老徐要了钱副研究员的地址,老徐摇摇头,叹口气,帮我写在一张纸上,边写边低声说道:“小钱这个人还是有很强专业能力的,他也是被职称害的,五年都没升一级,他那种心情我们这些过来人还是能理解。”
  从文物局出来,我给小雷打了个电话,约他明天上午跟我一起去一趟钱副研究员家。
  第二天一早,小雷开车来接我,我们一路就去了海淀。钱副研究员家在北大旁边的一栋老式住宅楼里,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小雷忙上前出示了一下证件,说明了来意。那中年妇女叹了口气,开门请我们进去。钱副研究员家不大,客厅基本上被各种历史文献、书籍堆满了,那中年妇女在书堆中,找出两个板凳,请我们坐下,说自己是钱副研究员的爱人,让我们等一下,就去了里屋。
  之后,里屋传来激烈地争吵声,不一会,一个戴着深度近视镜的男人气呼呼从里屋出来,上下打量着我们。我正在琢磨这开场白该怎么说,能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钱副研究员却先开了口,“警察同志,不知道是谁把我给告了?学术作假的罪名我是坐实了,但也不应该负刑事责任吧?难道还有人告我侵犯他人著作权?造假都不让我拔头筹吗?”
  没想到,钱副研究员还挺幽默,我连忙起身,伸出手去,但并不去握,悬在半空,嘴上说道:“钱研究员,我姓常,你们学术界的对错与否我不懂,估计也是比谁胳膊粗吧?我这次来,只是有点事儿向您请教。”钱副研究员愣了一下,“比胳膊粗?没想到常警官还是真懂我们学术界的这些道道儿。哈哈,有趣。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我不是钱研究员了,最多算是前后的前。”说着伸过手和我握了一下。
  我心里却想,一般生性幽默的人,心地都不会太坏,听他淡泊名利的开朗劲儿,怎么也不能和学术造假结合起来,难道真有隐情?
  我简要把塔楼发生的事情给钱副研究员介绍了一下,但看得出,他的表情越来越的凝重。听完了,他叹了口气,慢慢地开了口。“常警官,发生的这些事,恐怕已经超出了你们能管辖的范畴,恐怕我讲给你也没什么用。”
  “钱研究员,多了解些情况,总没有坏处,但我内心里总不相信李婶是失足落入电梯井摔死的,而楼里的居民都产生了集体幻觉。”我接着钱副研究员的话,表达了一种肯定的意见。
  钱副研究员点了点头,开始慢慢讲述起来。
  钱副研究员对中国古代的丧葬制度研究的颇深,但看的越多,反而和很多主流学术观点有了很大的差异,虽说他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在这行儿里算年轻人。钱副研究员属于性格比较直、不太会掩饰自身好恶的人,自然在圈子里树敌很多。他二十多岁研究生毕业,刚刚入行,机缘巧合,接触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墓葬。
  钱副研究员后来把这一类墓称之为“活墓”,以区别传统墓葬的死墓。能被称为活墓的,有这么几个特征,一是,死者生前是修仙成道的所谓高士或者说方士,不同于羽化升仙的修法,他们修的是肉身不死。二是,这活墓会留一个隐蔽的出口,以供修炼回魂后,肉身复活,还能从这个出口出去,当然,这种墓里没有任何陪葬品,反而有很多毒物机关,盗墓的遇上都会认倒霉,返回去不敢进入。三是,炼这肉身不腐,回魂长生的往往有些邪异的法子,比如用活人做引成丹,每隔几年还要让徒弟带上新的人引子,进入墓中等等,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总之,在钱副研究员看来,这类活墓虽然很罕见,但从秦汉时期就已经存在了,绵延了两千多年,越是早的,那地方的阴气越重,诡异的事情也就越多,在塔楼地基里的明代太监墓,已经是他碰到的第十五个。
  听到这里,我不禁问了一句:“钱研究员,你碰到的活墓里,有炼成的吗?”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六祖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