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此时边关吃紧,不起眼的驿站却又暗中微妙起来,韩云谦深知其中的道理,战战兢兢不敢有片刻怠慢。驿站位在山脚,通算起来,也有二十五具马匹,二十五具铺陈。
韩云谦又从附近县郡,招募了一个会书写的汉人来帮忙。
韩云谦细想往日经历,呼呼半生匆匆从眼前拂过,感慨惆怅之情充盈胸中,所幸宝生人在身边,只觉人生圆满。
此处也是朝廷设置最远的边站,再往西南,就是蛮族之地。韩云谦看着宝生住的憋屈,但还是叮嘱,出入小心,千万别到处乱跑。
已入初冬,附近山势萧条,也没有什么风景。只是气侯不甚寒冷,云雾缭绕间还有些温暖湿润,东南边吹送过来的山风间都有些水草的味道。
宝生没有拘束,喜欢骑着龙牙四处溜达,先是沿着山路放马,无奈后面总有一个阿木约布紧绷着脸跟着,还没走远些,便被阿木约布催着回来,惹得宝生不时回头看着后面的,觉得甚是讨厌。
这日清晨,宝生见龙牙就不耐烦的磨蹄子,便领着它沿着下山路小跑。龙牙喜欢新鲜,沿途撒欢不已,越走越远。
听得有人跟上来,宝生回头见是阿木约布,只见他脸色却不似平日那般阴沉,更不出言阻拦。宝生便不再理他,放马直冲下山。阿木约布眉头微皱,想说些什么,却又似乎暗叹了口气,只是策马跟着。
下了山腰,绕过山脚,穿过一片暗沉的水杉林,宝生突然被一片金红色闪了眼睛。
一湘大湖跳跃在眼前,此时晨曦初露,湖水如染,一片金红;朝阳徐徐上升,则又转为翠绿;湖状若马蹄,水质纯净,而背阳处,又成一片墨绿,微风起处,波光粼粼。
宝生顿时看的痴了,踩着马镫站起于马背,拍着手笑道:“阿木约布,这里是什么地方。”放眼远眺过去,湖的东南面,与草海连接,浅海处茂密的芦苇随风荡漾,蔟蔟的花草迎风招展。宝生贪玩,索性去了鞋袜,牵马下了浅滩嬉戏起来。
阿木约布也痴痴看过湖水,半天才低声自语道:“这里是仙女居住的地方。”
时光渐渐融入碧绿的湖水,远处的湖面上飘来一阵清浅悠长的歌声合着洁净的琴声,被晨风吹送至岸边。歌声活泼轻盈,琴声清纯明净,宝生听不懂唱的什么,却听得阿木约布也跟着边拍手,轻轻唱起了这个调子。
几艘别致的木槽船穿过湖上的浅雾,向这边驶来。宝生迎着光,看不真切,听歌声只觉是女子声。木槽船陆续驶近了西侧的沙滩,一女子牵了马下船,翻身上马飞奔过来。
阿木约布跳了起来,向湖面急切的张望起来。
宝生从未见阿木约布人前如此紧张失态,好奇心起便也望了过去。
只见一红衣白裙的少女,背了一把长琴,飞身在黑色壮马上直奔而来,白裙披在黑马的皮毛上,洋洋洒洒煞是抢眼。宝生瞥了一眼阿木约布,只见他的神情紧张,却又含了些羞涩,眉头紧凑,却又掩盖不了眉梢的欢喜。
少女翻身落马,紧走了两步到阿木约布面前,脆脆的用土话唤起他。这少女眉目浓烈,五官英挺,轮廓饱满,如同一朵怒放的山茶花,热烈无羁的生长在璧山绿水之上。宝生侧眼看着这少女,心中有些东西也被这少女熔化开去,只剩欢悦。
阿木约布却连连退却,少女却紧紧跟随,直到阿木约布退无可退,高高的个子缩身在马匹旁边,少女急促的诉说些什么,阿木约布却无言以对,只能拉着马缰,垂首望地。宝生看不清他的神情,看的有些好笑,又好气。
少女见阿木约布始终不言,沮丧至极,眼角似乎都溢出了泪水,但转眼见到宝生,却又倔强的抽了回去,上下打量了宝生的衣着打扮,气势汹汹的用汉语问起:“你,哪里的。”宝生刚想搭话,却被阿木约布做了手势阻止。
少女见状,双眼睛变暗了,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接着姗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转身飞驰上马,只留下一席坚强的红衣清影,穿过浅白的细沙,上了木槽船,船上其他的女子摇开了横杠,划开了碧玉般的湖水,向对岸驶去。
一时间,只剩下宝生和阿木约布两人独立在湖边。阿木约布凝视着木船远去的水路,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悲伤。
多日相处,宝生并不喜欢这个粗鲁的蛮人,但这一刻,也同有戚戚然。
“这湖水,多美啊,像,母亲的眼泪,可是,二十年前,夜里,我们族人的血,染红了,这湖水。我们,沦为了,溪火部,****。”阿木约布语气渐渐悲愤,说起溪火部,更是咬牙切齿。
阿木约布似乎情不自禁:“她,真美,像,仙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是……”
宝生不知怎么接话,站在湖边,只有山风一阵又一阵拂面。对岸,歌声又飘来了,歌声是那么深沉,那么缠绵,一缕缕浸透了水草的凉荫,贴着湖面飘来。
宝生心中微痛,想起一人,眼前山是山,水是水,天是天,又似乎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天已经空了,都化成了歌。
湖岛上的白塔在万绿丛中,凝然不动,湖上的云雾衬托的极远处的雪山更加气象非凡。
“你看,那雪山,那是格姆女神的化身!”阿木约布指着雪山顶:“女神的旨意,已经传出,会有,神鹰带领,我们,回到山的那边。”
湖面上一只咕咕鸟轻盈的掠过水面,向雪山飞去。
两人默默回了山上,半路上,却有一武士等候,宝生见正是上次护送自己过来的武士。武士送过一个包裹,一支机弩,一封信件,转身便走。
宝生展开信来,却是连曜的字迹:“我已觅得巧匠按你所绘图样赶制武器,特为你制得这支小弩,务必试玩,看看有何瑕疵。”
宝生左右摩挲这机弩,每个细节都亲手绘制,好奇心起,立于马上,托起机弩,这弩不用上膛,只是将箭插入匣内,瞄向山边树杈上一只小雀,按下弹手,箭便冲破弹匣,小雀正欲飞起,突然嗖的被击穿跌落树杈。看的一旁的阿木约布也啧啧赞叹。
宝生手绘过这机弩的细图,没料到实物竟然威力如此,心道,这只是支袖珍的玩意儿,如果真按比例制的真弩,那这般箭无虚发,那可真是利器。
正想着,随手打开包裹看来,脸上唰的一下就红了。
包裹塞了张小纸条,写着几字:女人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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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日子,谢家那厮到了龙场了吧。希望他能再拖些时日。待我从此处脱身。”篝火前,连曜远眺着夕阳下雪山,落日的余晖撒在雪山的一侧,噼啪的火焰冲上半空,映红了人的眼睛。
“传来的信儿,是到了。妈的,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要走多久。谢家这厮该不会给咱们指黑路吧。兄弟们都有些挨不住了。”舒七烤着火囔囔道。
连曜叹了口气:“黑路也要走到底。听得前面那个南安的老家伙讲,从这里绕过雪山,就能直达溪火部的老巢。”
舒七凑过去,重重的问道:“听说那溪火部的老贼人极为可怖,无人见过其真容,妈的,老子就要去撕了这装神弄鬼的老贼人的脸,看看他如何三头六臂。”顿了顿又问,“擒住了溪火部那贼子,朝廷就能让我们回东宁卫吗?你说朝廷信得过吗?”
天气极冷,舒安吸着鼻涕,阻止道:“这些话此时问来何用,擒住了,我们就有回去的希望,擒不住,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娶个蛮人老婆。”
连曜提着酒囊倒了两口烧酒,递过给舒安:“喝两口暖暖身子吧。”连曜看看周围缩成一团的将士,叹道:“西南之乱,也算是我连某人的契机,如果没有这乱,新皇何须留我,我何来这偷身之机。”
说着,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扑了身上的雪花,甩了酒囊站了起身,正欲对将士喊话。
斜眼之间,瞥见雪线之下有人马,见被发现,突然向远处跑开。
连曜警觉,火光雷电之间就依然上马追出数丈,舒家兄弟反应过来领了几人赶上去,却始终差了几尺。
连曜在前看着,一行三人,马力奇快,直扑西北方,竟有逃脱之势态,连曜不及思索,反手从马背抽了大弓,搭上五法羽箭,搭弓立马,扳指摩擦之间便射出五箭。
眼见直奔三人,没想到其中一人听得弓箭之声,反手甩出一枚带铆的绞索,宛如利网,嗖嗖之下,竟然绞住了三法羽箭,其余两发直逼马腿。
左边之人抽出铁剑,哐当之间,也斩断两支。
眼见三人手脚功夫其高,越逃越快,连曜大吼一声,从马上一跃而起,抽起宝剑,就向三人直扫而去,一剑划去马腿。
那三人眼见不妥,正欲分散逃走,舒家兄弟等人心领神会,偷偷从两侧包抄上去,整整合围了起来。那三人想反扑,却见已然被围了个铁桶般,互相打了眼色,就想饮剑自杀。
连曜心知不好,却来不及拔剑。突然,却从马下窜出个半大小子,听得啪的一声,众人定睛一看,却见是伙房的曹军士提了桶热水泼向三人。
这三人训练有素,却不备这一桶热水,天寒地冻之际被泼的仓皇至极。
众人扑上去绑了三人,拥到连曜面前。连曜细心看来,这几人穿戴束发都是当地蛮人的样式,但武器马具都是汉人的家式,更觉奇怪。
不料三人中年纪少长者突然咬舌自刭,舒七恼怒之际,一脚踢去那人的腰上:“要死要活的好不烦人。”这一脚之下,却膈应了脚,营中有个叫做破皮九的军士,抢上去一夺,确实一枚腰牌。
连曜瞅了一眼那腰牌,脸色大变,向破皮九道:“摸他的下身。”破皮九没听明白,追问道:“啥!”
连曜瞅着这三人,冷冷道:“摸他下身!”破皮九方醒悟起来,向那几人的裤裆摸了几把,怒道:“妈的,晦气,这几个是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