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二日甫亮,连曜听得外面有禽啸声,警醒起来,跃身出去。却见寺前老樟树上蹲坐着只金羚鹞子,连曜抿嘴轻喝了声,便见鹞子扑身下来,连曜伸手接了。
  宝生也被惊醒,穿戴好就了出来,见连曜解了鹞子脚上的金环,拆出一卷纸条。宝生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猛禽,围着鹞子左右瞅着。鹞子猛然瞅见宝生探头探脑,突然从连曜肩上跳起,冲着宝生就啄过去。
  连曜反应过来,急忙喝止了鹞子,宝生惶然退了几步跌坐到地上。连曜轻笑了笑,也不理会,展开纸卷看来。晨光金金穗穗透过樟树叶撒到连曜身上,染得发束也有些金黄。
  宝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不服气道:“你们都是这样金毛妖怪似的。”连曜却不答话,只是眉头越蹙越紧,到最后竟冷哼一声,卷了纸条静默了半响。
  宝生见他似个闷葫芦不声不响,便自回了寺内缴了冷水搽了把脸,又拉了马四围找了些草料。方见连曜走了进来,“收拾一下,赶快离开此处。”说着从包里拣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宝生,冷冷道:“戴上。”
  宝生见面具惨白薄糯,十分糁人,摇摇头退了一步。连曜不耐起来,扯过宝生硬戴了上去,宝生碎发被拉的生疼,捏紧了拳头。半响,连曜方道:“好了。”又递给宝生一套粗布衣服,便躲了出去。
  宝生再出去时,却见连曜也扮作名普通的农家汉子,长相毫无特别。连曜打量了下宝生,道:“还算清秀。”宝生想看看自己是什么摸样,乘着连曜牵马的空挡,跑去井口对着水光,却见自己妆成个的乡下少年摸样。
  两人共乘一骑,向东急速行了十多里,来到一处集镇。连曜下了马,带着宝生进了市镇,低低在宝生耳边吩咐道:“此处是西南镇,进京的要口,人多杂乱,你莫开口,话都由我说。”
  连曜牵了马到了一处干净的客栈,栓了马,径直带了宝生进去,只说是进城买药材的乡下人,要间僻静下房便好。宝生听得只要一间客房,十分不满,想张嘴再要一间,却被连曜偷偷阻下。待关上门,连曜压低了声音道:“哪有那么阔气的乡下人,进城还能开两间房子。”宝生只觉连曜进了城就十分警惕紧张,也不便说些什么。
  连曜打量了四周环境,点点头道:“这里还算雅静,你先在此休息一下。我出去办点事情。”说着留了些银钱给宝生,道:“饿了就在此客栈用饭,记得,不要出了此处。”正准备走时,又冷冷盯了盯宝生,道:“你跑到哪里我都找了回来。”
  宝生自留在客栈休息,到了中午肚中饥饿,便拽了连曜给的银钱,自下去客栈一楼叫了些粗浅的食物。这客栈规模不大,来往都是些乡下落脚的客人,舍不得花钱,故而吃饭的人也不多。
  客栈为了吸引客人,在一楼开辟了间茶馆,请了先生过来讲书。宝生隐隐听得几段,很是有趣,吃完便又花了些小钱买了些瓜子零食坐到了茶掌柜那边。
  却听得讲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朗朗讲道:“今日讲的正是太祖皇帝驱逐鞑子,立下千秋万代的伟业。却说太祖皇帝出身贫民,金陵人氏……”宝生其人,性行豁达,不拘小节。之前被连曜拘束已久,今日小得自由,又能听书,心中竟欢喜异常。端端正正挤在了前排听了起来,旁人只道乡下孩子没有见识,喜欢新鲜。
  那说书先生也是为了糊口,故而将事情无限拉长,硬是从太祖出生瑞祥一直讲到了从军入伍,哗啦啦用了一个整个中午,听书人都是镇上老茶客,故事听得多了,时候差不多便慢慢散了回去午休。渐渐前排听客稀稀拉拉只剩了宝生几个。
  说书先生见前排的乡下孩子听得入迷,心中得意,想今日显摆显摆,故而发挥起来:“却说太祖进了行伍,那是英明神武,博得上下一片拥戴。想鞑虏欺辱我中华已久,故国远去,无论是文人士子还是江湖义士无不愤恨。所以这军中也有不少奇人异事。话说有位龙阳山的道长更是了不得,辅佐太祖建章立制,创立九华派。说起这九华派,更是了不得拉,啧啧啧,说出来吓死你们的呀。”说着瞪了一下宝生。
  “话归正题,这位道长不仅文采了得,武功更是了得,擅长铸造铁器,见军中武器落后,每每被鞑虏火炮和箭弩所欺,被开始为太祖研制武器。集龙阳山玄铁为浆,采日月精华为引,研制了七七四十九天,方铸得两件,承影剑和龙牙刀。从此军中以此技术广为铸造,终得大业成功。”
  说书先生见今日发挥不错,又引得多人来吃茶,心中更加得意,越发想继续讲些,多讨得些赏钱。
  “待得太祖称帝,深感道长之功,欲行加封。道长却坚称出家之人,只想静心修行,谢过太祖美意,称辅助太祖是上天之意,便拂身而去。经年后两位道长在龙阳山上羽化成仙,留下承影剑和鸣鸿刀于弟子。太祖大为悲戚,叹曰:龙牙出山,坤之可定,承影出云,乾之可定!欲知这龙阳山的宝物如何辅佐我朝大业,请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拍下,宝生正听得入迷,突然想起连曜提过什么龙牙刀,实觉凑巧,无奈今日这段已经讲完。讲书先生今日得意,低头用了口茶,对宝生道:“小兄弟,看你听的认真,就不要你的书钱了。”宝生心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宝物?那什么刀和剑的,后来去了哪里。”
  讲书先生也只是听得些野史,今日扩展了下,听得如此问,便含含糊糊答道:“今日已经讲完,明日的讲书再分解。”说着挥挥手就想打发了宝生,心想这些乡下孩子多半住个一日,便随父母回去了,哪里顾得来什么故事。
  宝生就着茶磕着瓜子痴痴想了想,大感蹊跷。已经过了午后,却仍然不减连曜回来,只好回了客房休息去了。
  直到睡醒,还不见连曜回来。已经快到晚饭时分,数了数银钱,便又下了搂叫饭。正落座,却见几个马贩子拉了些马匹进了前院,吹来一阵马臊味道。小二连忙迎了出去,帮忙拴马招呼进来。
  马贩子先点了些吃食,刚落座吃饭,却听得马厩里面闹腾起来,小二跑过来急急道:“几位爷,你们有匹黑犊子太烈,踢了其他客人的马,要不,您出去看看?”
  其中一位马贩子刚端了碗,不得不放下,对旁边的兄弟怒道:“都是你要进了了这东西,一路上惹了不少麻烦。”说着便小跑了出去。
  其他马贩子继续吃饭,其中一位道:“依我说,许老五说的也没错,要不是你贪图便宜,要了这官家的东西,我们一路上也没这么麻烦。”
  旁边那位接着道:“可不是吗,学士是什么人家,他们是官人,多少人服侍,自然养的起这样的烈马。我们不过是二道贩子,入些壮实的马就好了,何必进这样招惹是非的东西,又不好出手,吃得又刁。”
  那许三被大伙说的恼火,争辩道:“你们这些就是眼皮子短浅,要不是我的老婆的老叔子在刘学士府打杂,你们能弄到这样漂亮的马。这马要不就不开市,要不就开市吃几年,何苦老是贩些灰不溜秋的货色赚些辛苦钱。”
  宝生听得提到“刘学士”,心中一跳,强自镇定下来,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上前做了个揖道:“各位哥哥,我跟着掌柜的出来贩卖药材,正缺脚力运回乡下,听得哥哥手上有好马,不知能否借光瞅瞅。”
  众人见着孩子衣着简单,面目清秀,听得说是跟来镇上交易的学徒,也不热忱,便道:“你去看看吧,许老五在那里呢。”
  宝生谢过便提了脚出去,却见刚才的许老五正在鞭笞一匹乌黑毛色的犊马,嘴上唠叨着:“你丫的不能老实点啊,耽误老子的饭食。”
  黑马性子也烈,被打了也不老实,反而踢去许老五腰上,人马顿时闹成一团。那马毛色乌黑,额上一道白毛,但长途跋涉有些邋遢,不见光亮。
  宝生嘴上诺诺,小声叫了声:“龙牙,我的好龙牙。”那马远远不知是否听得,竟然停下了胡闹,许老五不防,争执间失了力道,撞到马厩上。正想一鞭子打下,突然见一少年扑了过来,抱住大黑马的脖子,急忙收了鞭子。
  宝生抱着黑马的脖子,用头发蹭着粗糙的马鬃,又哭又笑,喃喃道:“龙牙,我的好龙牙。”那马仿佛沉静下来,也用脖子蹭着宝生的眼睛,人马用这样的方式互诉着思念。
  宝生被刺的痒痒,咯咯笑着躲开。许老五连忙上来,道:“小兄弟,你如何识得此马。”宝生想起自己身份,清清喉咙道:“这位哥哥,这马是从我乡下出来,我做了马倌养了段时日,后来就不知到哪里去了,今日见得,实在是欣幸。”
  许老五见得如此说,悻悻自回去吃饭了。宝生又蹭了蹭黑马,对着马鼻子吹了口气,道“你乖乖在这里,我去买了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