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迁都

  见到章寂与朱翰之的反应这么大,明鸾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也是猜的……”
  章寂沉了脸,低声斥道:“这种事也是能瞎猜的?!若你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就要罚你了!别以为素日祖父总是宠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地胡说八道!”
  明鸾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委屈。她都有好几年没受过章寂如此严厉的斥责了,可她又不是随口乱说的,历史上的燕王朱棣做了皇帝后,不就迁过都吗?虽然现在的燕王是他儿子,但处境、做法都挺象的,未必就没这种念头。她是为了章家日后的利益着想,才大着胆子说出这件事来,想着无论如何,章寂与朱翰之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她还没把话说清楚,就先挨了骂,祖父也不听听她这么说的用意就骂人了……
  朱翰之见明鸾挨了骂,也顾不得保密,连忙插嘴道:“姨祖父别生气,这事儿……三表妹也不是胡说的,从前在北平时,燕王府里的幕僚就提过,燕王叔也颇有几分意动,只是迁都事关重大,因此就没在外头提起。”
  章寂脸色发白地瞪着朱翰之,什么话也没说。虽然朱翰之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他心里却清楚。如果燕王对皇位果真有图谋,那皇帝是绝对抵挡不住的,皇位迟早要换人做。既然燕王早有心迁都,他对这件事儿就绝不会只是几分意动而已,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实。
  章寂抿了抿嘴,没去看朱翰之,只盯着孙女的双眼:“你说,若不是有人告诉你迁都的事,你又是如何猜出来的?!你有什么依据?!”
  明鸾不服气地道:“依据自然是有的。首先,燕王大军奉了皇上的命令打入京城时,皇宫起火,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但大军入宫后可没怎么热心救火。以至于皇宫损毁严重。皇帝登基前,都只能住在小偏殿里。现在他都登基几个月了。又立了皇后,封了妃子,还只修缮了几个宫殿。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如果是要继续以南京为都城。为什么连皇宫也不修呢?想必是觉得迟早要迁都的,没必要费那冤枉钱了吧?”
  章寂板着脸道:“你知道什么?皇上说了,他初登基,朝中百废待兴。有银子也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他在宫中并不是没有地方住。住得也还算舒适,也就不必大兴土木了。这是皇上仁德爱民之处,怎能说他是想着要迁都呢?”
  “好吧,那咱们就说别的。”明鸾道,“这皇宫当年建的时候,花了多少时间?现在烧了大半,要原址重建,就得先把废墟清理了,再盖新的,又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若是……”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祖父一眼,“若是皇上在位期间,风平浪静,国库也渐渐富裕起来,让人慢慢修宫殿,确实迟早有修完的一天,可是……如果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呢?跟原址重建皇宫相比,另找地方修一座全新的,要省事得多,当然如果原本就有大片建筑群做底子的话,修起来就更轻松了。”
  章寂脸色一变,他明白孙女的意思了。如果在未来几年内,燕王取皇帝而代之,坐上了皇位,与其劳民伤财地重修南京皇宫,倒不如在北平燕王府那一大片地的基础上修建新宫殿,更别说燕王府本身就是元代时的皇宫所在,位置、风水,都是正合适的。而且北平正是燕王的地盘,他定都在那里,做事远比在南京时更得心应手。
  明鸾瞧着祖父的神色,知道他已有几分信了,忙又问朱翰之:“我听说燕王、舅公和大伯父他们带兵把蒙古人打回去了,那蒙古人还会再打回来吗?”
  朱翰之马上就理解了她的用意,笑道:“十年之内,他们是休想恢复元气了,但十年后却难说。虽然大军进袭是不可能的,但小打小闹却保不齐。北方边境大城不多,有些小城小镇或是小村子遇上蒙古人,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每年总要叫蒙古人抢走不少粮食财物,也要死上许多人。我在燕王府时就听人提过,因为燕王镇藩在外,离京城远,朝中又时常有人猜忌于他,让他行事多有不便,即使有意铲除这些害民之匪,也是有心无力,生怕朝中大臣会参他妄动兵事,因此多年来都苦恼不已。”
  明鸾忙道:“就算朝中无人猜忌他,他要出兵打蒙古人,也要先问过皇上的意思吧?记得从前在德庆时,你就跟我提过,他要趁着发兵南下之前先赶紧把蒙古人收拾了,断了后顾之忧,但担心建文帝和冯家一伙人会用这个理由发难,所以就耍了点花招,让奏折多耽搁些日子才到建文帝手里。虽然建文帝一向看他不顺眼,但这想必也是规矩了,藩王在外要动刀兵,肯定要先得到皇命允许才行。万一蒙古人发兵南下,从北平到南京,两千多里地,起码要隔几天朝廷才能收到消息,哪里还来得及?若是定都在北平,别的不说,消息也能灵通些,蒙古人想要搞事,就没那么容易了,朝廷随时都能发兵灭了他丫的!”
  朱翰之抿嘴掩住笑意,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南京是祖宗定下来的都城,也有它的好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迁走的。”
  “这个我知道。”明鸾道,“就算要迁都,也不是一年半载能解决的,大不了两边都是都城,皇帝视具体情况而决定在哪边住好了。这边离凤阳近,要祭祖什么的,自然还是回来南京方便,夏天热的时候就去北平避暑,冬天北平冷了,就回南京避寒,衙门也可以两边都设,公文档案什么的统统一式两份。我记得不是有个京杭大运河吗?重新修一下,两边来往就更方便了。”
  “胡说八道!”章寂再斥孙女,“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无论是修建新皇宫、迁都还是修运河,都是劳师动众的大事,你以为象你两片嘴皮子一碰说句话这么简单么?!”斥完了,他心下细细一想。心情更失落了。不提孙女说的理由,样样都有道理,只看朱翰之的态度,就知道燕王一但登基,迁都之事至少有六成的可能会发生。既如此。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明鸾见他的脸色不好。不由得生出些不安:“祖父,您别生气。我……我并不是有意说这些让您难过的,只是想着……咱们家被抄家后,虽然皇上把庄子财物赐还了。但那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东西都没了下落,咱们家是大不如前了。若是真的会迁都,那提前做些准备,也是为了家中子孙日后的生活。退一万步说,就算迁都这事儿是子虚乌有。咱们也不亏什么,地还在那里呢,总是能用的……”
  章寂抬头看着孙女,勉强笑了笑:“看来你最近跟你母亲学管家,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才这点年纪,就已经懂得操心家里以后的生计了。你说得有理,咱们家的财物产业,赐还的不过是明面上的一部分,别说明面上有一小半是得不回来了,还有那台面下的产业呢。如今我们家也不过就是节俭度日罢了,眼下还没什么,等你两个弟弟长大了,要读书科举,为官作宦,娶妻生子,还有你几个叔伯们在朝中为官经营,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届时即便不是寅吃卯粮,也必然会相形见绌的。你懂得为日后着想,这很好。”
  话虽如此,但章寂的心情却显然不大好。明鸾看着有些害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朱翰之只得再安抚老人几句,章寂却直接开口送客:“今日我老头子精神不佳,怠慢侯爷了。你若是近日就打算离京,离开前可千万要再来一趟。”
  朱翰之忙答应了,又瞥了明鸾一眼。明鸾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自告奋勇去送客。
  出了正院,朱翰之就叹了口气:“三表妹,你方才要是没说出那件事就好了。”
  明鸾却道:“就是要趁你在这里,才把这件事说出来。祖父心里早就知道了,却只是装作不知,又放不下那一位,这样纠结着,有什么好处?我就算有心要劝他躲开,他也未必会答应。可他要是不答应,难道我还能逼了他走?你那叔叔太厉害了,手里又有人有权,我就怕祖父一时糊涂,得罪了他,要连累全家人。流放几年,我可是吃够苦了,绝对不想再尝一次!也许祖父一时间接受不了,但他迟早会想明白的。”
  朱翰之默默听着,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也发现了。姨祖父早知道那件事,却犹豫不决,万一他哪天跑进宫对皇上说点什么,那乐子可闹大发了。你今日行事虽有些鲁莽,但细细一想,也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明鸾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老实说,就算你点头我也认了。”
  朱翰之却笑了:“胡说什么?若你这样也叫狠心,我又算什么?我可是连亲哥哥都……”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明鸾笑道:“这样看来,你我都是能狠下心的,这样也好,起码没那么容易吃亏。”
  朱翰之听得眉开眼笑,又道:“其实你若真的有置地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说的。我横竖要去北平住上几年,悄悄儿替你办了,谁也不惊动,岂不更好?今日姨祖父心乱了,日后便是真的能让你说动,也未必愿意花费钱财在北平置产,只怕心里还存了一份期望呢。”
  明鸾却说:“我先前叫你去买温泉地,就已经是让你置产的意思了。我劝祖父趁早买地,是为了章家打算,这里头的差别可大了!你难道……”瞥了他一眼,“你难道就不明白?”
  朱翰之明白了,再也掩不住喜意:“明白明白,三表妹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又问:“什么时候量尺寸?是在这里量么?还是回你屋去?”
  明鸾啐了他一口,引他到原先等候的花厅去,又叫个婆子取了量身的布尺来,替他量了,自己却袖手在旁坐着围观。朱翰之失望地耷拉着个脸,却又不敢抱怨,等那婆子报了数字,明鸾拿笔记了下来,把人打发走了,他才道:“你以为是你替你量的……”
  明鸾咬牙道:“你搞清楚,我今年才几岁?你要占便宜也别太禽兽了!事情办完了就给我滚吧,我还有事要忙呢!”却把那记着他身量尺寸的纸片仔细折好,放进袖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翰之摸了摸下巴,得意地笑了两声,忙又收拾心情,离开了南乡侯府。接下来两日,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且不说明鸾在家如何安抚祖父,如何赶制棉袄,朱翰之回府后收拾行李,又向燕王那边打了声招呼,通知他们自己要去北平的事。燕王心中有数,觉得这个侄儿倒是乖觉,若不是行事太滑溜了,又有个朱文至做挡箭牌,他直接跟朱翰之对上,可没那么容易将人打发了,又有些庆幸。既然朱翰之有意示好,燕王也乐得给他一个安心,直接写信给自己北平王府中的长史,命对方帮着怀安侯置办房舍、处理琐事等等,无论怀安侯是要钱还是要人,都尽可能满足他。
  朱翰之得了燕王的保证,心满意足,又见自己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将打算离京的消息透露了些许给宫里。朱文至听说后大惊失色,立时召了弟弟进宫去:“这是做什么?若我说错了话,你恼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向弟弟赔不是,怎能轻易离我而去呢?!”连“朕”都顾不上说了。
  朱翰之便道:“皇上,你让我知道了那件秘事,叫我如何安身?日后若有什么不好,只怕你都要猜疑到我身上。我不愿意让你猜疑我,倒不如自个儿先避开了。只是我有一句要劝皇上,万事想开些,先把身体养好了,别动不动就向旁人求助。您是做皇上的,若事事都靠别人,日后无人可靠时,又该怎么办呢?”
  朱文至眼泪直接掉下来了:“往日都是我不好,弟弟就原谅我吧,千万别离我而去。”
  朱翰之叹道:“只听您这话,我就知道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罢了,您本就是仁厚之人,若强叫您改了性情,反而不好。只是我还是要劝您,您的母族亲人为人如何,您心里清楚,别因为您如今大权在握了,就随他们予取予求,您做的是朱家天子,是为祖宗守住基业的,若是继续纵容他们,将来只怕连自个儿的名声都要搭进去。您细想想,建文帝的名声是怎么坏的?如今朝臣们还不知会怎么看待您呢,请您慎重些吧!”
  朱翰之说罢,郑重下跪向兄长磕了头,便告退而去。朱文至拦不住,只能一边目送他远离,一边泪流不止。不知几时,皇后李氏来到他身后,轻声劝他:“皇上别再伤心了,怀安侯只是一时气头上,迟早会明白皇上的一番真心,重新回来的。”
  朱文至心中自苦,哽咽道:“是朕害了他,只要他能回来……”()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