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面寒
妙桂给林清妧系上素色银丝披风,又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拿过小巧精致的莲纹暖炉硬塞给了她:“这些麻雀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吵死了。”
林清妧却半点不觉得嘈杂,反而觉得这样的热闹才能感觉到身体了的血液温热,自己还是个活人。她觉得有些热,巴掌小脸上泛起了些红润,有点无奈地抬起手里的暖炉:“这都是春天了,还要抱暖炉吗?”
“小姐你前几日落水受了寒,本就不该出门吹冷风,还不好好护着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妙桂一听林清妧这话就吹胡子瞪眼了,神色不善地看了眼走在前面打着把红梅油纸伞的林素瑶,哼了一声:“你偏偏要听五小姐撺掇,那桃花小宴有何稀奇?府里又不是没有桃花。”
林素瑶本来正准备上马车,听到妙桂的声音身子一僵,回过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林清妧主仆二人,解释道:“我是怕姐姐在府里憋坏了身子,想让姐姐出去走走透透气,妙桂你怎么能”她咬了咬有点白的唇,手握着伞柄微微颤抖:“这种话叫我好生伤心。”
林清妧啧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是的啊,妹妹一片苦心,妙桂你怎么能曲解她的好意呢?”
“我”妙桂被林清妧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眼里有些失望,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宁可相信一个虚假造作的坏女人,也不愿相信自己。正在她黯然时却感觉到小手被人捏了一下,转过头对上了林清妧稍安勿躁的眼眸,突然明白了什么,小姐这是在说反话?
林清妧安抚了妙桂,看着一身缥缈似烟白裙的林素瑶,似笑非笑地开口:“妹妹如此为我着想,我自然也会好好报答妹妹的。”又叹了一声:“昨日真是我看走了眼,原来妹妹穿白衣真是美极呢。”
妙桂暗戳戳地撇了撇嘴,披块纱帐也美极。
林素瑶只觉得林清妧的话透些奇怪,但细细想来又没什么问题,顶多是当她良心发现了,便和善的回以微笑:“我不求姐姐报答,只盼望着姐姐以后嫁入顾侯府,还能记妹妹一分好便心满意足了。”
她自认为回答无可挑剔,但对上林清妧似笑非笑的脸,却觉得她眼里隐隐有嘲讽的意味。林素瑶向来敏感,连忙敛眸收伞,由贴身丫鬟挑开帘子扶上了马车。余光瞟到姗姗来迟的林家嫡女林诗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帘子晃悠两下便隔绝了视线。
林素瑶坐在马车软垫上,抚平了衣摆的褶皱。想着林清妧的话,脸上有些自得,拉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问:“小杏,今日我这身衣裳当真好看?”
“五小姐自然是最美的人儿,衣裳漂亮极了,就是太过素净了些。”小杏看了看细眉弯如月,一身白裙如云雾般轻盈出尘的少女,眼里艳羡:“我一个女子看到了小姐都忍不住怜惜几分呢,可比二小姐和三小姐动人多了。”
“莫要捧高踩低。”林素瑶抬手轻敲了下小杏的额头,但脸上的笑容却深了几分。
昨日她让林清妧帮她选去桃花小宴的衣服,林清妧从她中意的白裙和粉裙中挑了粉裙,且说什么可以两姐妹穿一个颜色她自然不会同那没品位的林清妧穿一样的衣裳。她本欲穿粉衫也临时变卦改成了白裙,撑把红梅伞想叫人忽视都难。
林府门口停了几辆马车,饶是青石大道宽敞此刻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林清妧披着披风,一身大襟交领嫩粉色的襦裙束腰的环珮极其精致,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脚下踩着白色花纹的绣鞋,一对秀丽蝴蝶在鞋面上栩栩如生。柳眉琼鼻,樱桃小嘴,五官仿若是名匠精心雕琢出来的。
“呵,不是说要死要活了吗?这还能出门凑热闹?”林诗瑜穿着一身红色齐胸对襟襦裙款款走来,头上发髻上插着一对金飞凤衔珍珠步摇,愈发衬托得皮肤娇嫩,容貌清丽。
林清妧看着林诗瑜,眼神复杂。
“别以为父亲给你出气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横着走了,我要做什么可没人敢拦着,往后在这林府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林诗瑜扬了扬下巴,眉梢高挑,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里满是嚣张和不屑,往林清妧面前逼近两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你那不要脸的娘,灰溜溜地滚出林家大门!”
林清妧戏谑地抬眸,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那就拭目以待了?”
“哼,你最好一直能那么嘴硬。”林诗瑜只当她是虚张声势,翻了个白眼,就被婆子丫鬟们拥簇着走去了那辆最华贵的马车。临上马车前还回头对林清妧丢了个不屑的眼神,一副你嫉妒也没用的表情。
妙桂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十分担忧地看向林清妧:“小姐,有大人在,定然不会由三小姐胡来的。”
“不用担心。”林清妧撇开那双清亮的黑眸,眼底闪过一丝那阴霾之色。虽然如今的林诗瑜对她而言还没多大威胁,但她也不会掉以轻心。
风府和林府一个街头一个街尾,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风家是富贾,在重官轻商的南国,即便是朝廷也敬重忌惮几分的,可见其家业之大,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也是富甲一方了。而林家虽然也算是有名望的家族,但品阶最高的也只是林奇文——一个管理诗书典籍的三品秘书史,和风家自然是不可相比。
林家是要多多走动的。
林清妧挑开纱窗,仰望着风家紧闭的正门上高高悬挂了匾,眼里微微一动。有皇帝亲笔题匾的风府,确实是光耀门楣了,但没人知道在风家里隐姓埋名的那位又是何等尊贵。
女眷小宴自然不会走正门,而是往侧门进去。有下人来迎接林家一众小姐,林诗瑜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其次便是林清妧了。而林素瑶乖巧地跟在林清妧身边,说什么林清妧都只是淡淡的应和。
林素瑶注意力似乎也有点飘远,踏进风家朱漆高匾的侧门,手撺着衣摆,眼底闪烁着淡淡的兴奋。
林清妧提着裙摆走下台阶,从抄手游廊往一个名为“春源”的门走去,淡淡地撇了林素瑶一眼:“妹妹看来很开心?”
林素瑶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些不自然:“呃,自然是开心,我是庶女能参加的宴会不多,所以难免有些”
林诗瑜回头督了林素瑶一眼,她向来是看谁都不顺眼的,这回难得没有讽刺林素瑶什么。
“表妹,可让我们好等。”一位妙龄少女从春源门里聘聘袅袅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身丝织白色长裙层层叠叠如远山烟黛,手里握着一把雪花梨镂花小扇,白皙的面容上是淡色眉眼,相貌清丽绝俗,光是气质都能让人多看两眼。
带路的下人们殷切地行礼:“赵小姐。”
“不必如此多礼。”赵长歌温和地笑了笑,看起来是个性子好的,还拿了些散银给他们:“这春源门是不准带丫鬟进去的,你们帮我照拂着些林家妹妹们。”
林清妧看着面前这位年纪稍长的少女,自然一眼就认出来是赵夫人娘家的人,京都四美之末的赵长歌。她还有一位沉鱼落雁的姐姐名为赵长雪,如今是皇宫里正当宠的惠妃娘娘——也是赵夫人母女两个在林家嚣张的依仗。
“表姐。”林诗瑜笑盈盈地凑了上去,亲昵地拉过自己的手:“你只需在里边等我便是,何必出来跑一趟,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许久没见自然是想念的紧,你平日也不去赵府走动走动,姐姐进宫后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子,也没个伴儿。”赵长歌笑着埋怨,但话说出来却叫人好感更加。温和的眼眸往林诗瑜身后扫了一眼,落在了林素瑶身上,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这位倒是玲珑人儿,不知是?”
“庶妹林素瑶,拿不上台面的,表姐问她做什么?”林诗瑜纳闷道,毕竟年龄还小,以为自己表姐想同林素瑶结交,当即哼了一声:“我们嫡系哪有和庶女结交的道理。”
“你呀,何时能改改这脾气,我看你素瑶妹妹脾气就极好,你得多同她学学。”赵长歌没有再说下去,但偏偏听的人都觉得她是好意,她晃了晃手里的小扇,又晲了林素瑶一眼:“表妹随我过去吧。”
“好”林诗瑜应下,恶狠狠地瞪了林素瑶一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清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似乎想到什么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就随赵长歌走了。
林素瑶感觉到赵长歌的眼神里有不屑,瘦弱的身子无端的一颤。听着林诗瑜的话扎人的很,几乎抬不起头来。她心思深,一想就通了,心里暗暗恼怒自己为何穿这和赵长歌相似的衣裳,如今叫人侮辱了,偏偏别人还不觉得。当即又不满地瞪了林清妧一眼。
赵长歌是心高气傲心机深沉的人,虽然面上温柔贤惠但也是两面做派的人,得罪她可不是什么好事,偏偏林素瑶因为穿了和她差不多的衣服得罪了。
林清妧一直垂眸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倘若前世她能多些防人之心,也不至于被算计了。她能记得赵长歌今日的穿着,故意摆了林素瑶一道,因为这一天的事情确实够她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
前世桃花小宴上,林清妧被人泼湿了衣裳,林素瑶好心将她带去客房换衣服却将她锁在里面,还偷走了她的外衣,好巧不巧的是屋里还有个被下了药五花大绑的少年。林清妧好心将他放了,但少年却神志不清地扑了上来。就在这时候一大群人闯了进来,林素瑶大声质问她为何要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她绝望地辩解却没有人听。
那少年是赵长歌的随身小厮孟冬,长相英俊秀气,也是个读过书的,因为家境穷苦才被卖进赵家。恪守礼仪的少年,此时却被人下了药在房里于林家庶女厮混。赵长歌看了勃然大怒,而孟冬清醒过来当晚就跳湖自尽了。
人人都道她觊觎孟冬美色,给孟冬下药结果逼死了他。林清妧声名败尽,在暗无天日的林家戒堂关了整整一年,慢慢反应过来是谁害了她,再悔恨却都无济于事。
她十四岁过半才被人救出去,不过那时候她眼睛已经瞎了,虽然后来治好但总归是留下了后遗症的。以至于后来多少午夜梦回,她都忍不住想,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姐姐你?”林素瑶缓和下心绪后,注意到林清妧凛冽的眼神,背后不禁一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恐惧:“表情好可怕,就像”她怕惹林清妧不开心咽下喉咙里的话,诺诺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清妧被林素瑶打断回忆,收起嘴角的冷笑,转眸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解释:“突然想起以前好心养了一只猫,后来却它狠狠地挠了一爪子。现在想想应该在她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就将它弄死的。”
林素瑶咬了咬牙,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泛起一股浓浓的不安。莫非是林清妧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呢,她林清妧最是好骗,而且自己最近也没有见她有何异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