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西北风云 第35章 天下治举,是谓大同
太阳西落东升。
转天早上,那持续了一整晚的低语和脚步声也不见了。房门外安静得可怕,就连平时的鸟叫声也不见了。
江澜起身打开房门,只见院内此刻空无一人。但就在他开门的瞬间,在院中的各处角落里,仿佛有无数道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呵呵。”
他摇了摇头,转身寻了个小板凳,放在屋里正对门的位置,随后则坐在上面继续发呆。
阵阵微风吹进房门。听那风声,江澜得耳畔间似乎响起了一曲琴声,曲中有两只鸿雁,它们比翼过三山五岭,飞过白桦林间。
“你曾说过,要给我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你亲手结出的花冠、第二样是你所谱的琴曲……那,第三样是什么啊……”
时间一直到了午后。
江澜听见衙门外马蹄声大起,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老项啊,你怎么来了?”
此来之人正是项北川,他看着江澜。此刻的他全身白衣血迹斑驳,精神萎靡困顿,沾满血污的脸颊上画着一道道泪痕——这与之前那意气风发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那阴平侯昨晚便派人来到阳安关大营质问你的事……”项北川不忍心看江澜现在这般模样,他把头转了过去,“江老弟,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杀人也就杀了,为何还在这里待着,怎么不跑啊?”
“跑?跑去哪?”江澜神情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小爷是天煞孤星,煞星!跑到哪里,都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你老项不就是认识我之后才闹得个全寨被灭的下场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俞家岭的事要归罪,也应该归罪道徐瞎子头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项北川不解江澜得意思,他沉声说道,“司徒将军命我前来缉拿你……他的意思你明白吧?”
“什么意思?”
“哎呀!你是真傻还是在装糊涂啊!司徒将军明明知道咱两个有交情,他故意派我带兵前来,摆明就是想放你一条生路!”
“……意思是要小爷逃脱?再过上那亡命天涯的日子?”江澜苦笑着摇头,“老项,你还是公事公办吧,小爷不愿再连累别人了。隐姓埋名逃亡的日子,小爷也过够了……”
“你!”
江澜没有理会被惊得哑口无言的项北川,而是起身站到了门口:“门外藏着的人听好了!小爷真名江澜,就是这西北通缉了一年多的要犯!你们想要小爷的脑袋,就来拿吧!小爷绝不反抗!”
江澜喊罢,却见院子内依旧鸦雀无声。
“都是朝廷差人,何必藏头露尾的!”
“江老弟,你这是在干什么?”项北川拉住了江澜,“你不要命了吗?”
“呵呵,命?小爷得命,早就该丢了。”江澜甩手挣脱了项北川,随后迈步出了门,“你们再不出来,小爷就要走了!”
眼见江澜凑了出来,藏在暗处的差人们终于忍不住从各处冲了出来。他们手拿兵刃对着江澜,却没有一个敢近前的。
“不用这么紧张,小爷又不会吃了你们。”
江澜说着,同时结下了背后的长刀,又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将它们撂在地上。
“带小爷走吧。”
……
江澜如愿以偿地进到了阴平县大牢。
这阴平大牢内,关押的基本上都是偷鸡摸狗之徒、地痞流氓之辈,少有他这种身负命案之人,他也就自然而然的住上了“单间”。
当晚,银平县的县太爷便亲自提刑,审讯江澜。江澜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至于之前通缉令中写的“杀人二十三户”,则被江澜一口否认了。按他的话说:“小爷怎么着也是一死,何必还安插那些没影的罪名给小爷呢!”
阴平县太爷倒是很喜欢他这股光棍劲,也很干脆地给他定了罪,又叫衙门的书吏写好了状子和案宗,准备隔日上呈到郡府。
江澜对生死不当回事,却把在外面的项北川给愁坏了。他先后多次找了韩易和司徒豹等人,想要由他们出面保下江澜一命。无奈的是,他们虽然执掌着军权,却也对阴平侯颇为忌惮……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这一日,江澜一如往常地躺在牢房内。他盘坐在地上,口中叼着一根干稻草,面无表情地看着一面墙壁,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案犯江澜,你出来一趟。”身后传来了牢头那沙哑的声音。
“哦?要问斩小爷了吗?怎么没给小爷来顿‘上路酒’啊?”江澜转过身来,淡淡地问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不怕死?”牢头道,“不是来送你上法场的,是有位大人要提审你。”
“提审?要小爷说多少遍,那二十三户人家真的不是小爷杀的。”
“别废话了,你快随我出来!”
牢头说罢,便有两个狱卒上前打开了牢门。他们给江澜戴上枷锁,双脚上又拷上了手腕那么粗的脚镣。
江澜跟随着牢头,在两名狱卒的羁押下出了大牢。他们在衙门里兜兜转转,来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外。
房门前,正有两个一身白衣的侍卫站立着。江澜一眼就认出了,这二人正是“少主”的侍卫。
“果然是你!”
一进门,江澜便看见白衣少主正端坐在桌子旁,她的身后还站着两名侍卫。
少主见江澜这般反应,却是一点没有奇怪。她站起身来,围着江澜绕起了圈子,同时对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江小水,真名江澜。自称是上庸郡人士,满口却没有一点上庸郡的口音。一年前,俞家岭伙同徐瞎子和项北川截杀朝廷命官,却没想到被人来了个卸磨杀驴。无奈之下,化名藏身贪狼军中。后来,野狼破一战,依靠过人的武艺,狙杀了羌族的万夫长。本是大功一件,却也因此开罪了上司,被明升暗贬到了这阴平城里……再后来,因为所爱之人被人杀害,一怒之下,大闹阴平侯府……我说的对不对?”少主慢慢说出了江澜的一些经历,随后站在江澜身前,微笑地看着他。
听着对方一点点道出了自己的事情,江澜虽然心底有些惊骇,但转念一想,这些对于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来说,也都无所谓了。
他点头道:“对。对极了!小爷能回去继续等死了吗?”
见江澜这般反应,少主一皱眉头。她挥了挥手,随后两名侍卫便退步出了房间。
“江澜,俞家岭那晚,是你……是你救的我吗?”
“是。”江澜没有矢口否认。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小爷想救,便出手了。”江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想感谢的话,明年清明,就替小爷烧点纸钱过来吧。”
“你就那么想死?”
江澜苦笑了一声:“不是想死,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小爷自幼习武,又随义父习得文韬武略。从小就幻想着,能入军中做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或者在江湖中成为一代豪侠……”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可是,自下山之后。每天见到的人和事,无一不在撕扯着小爷之前的幻想。江湖中,没有几分侠义之气,多是尔虞我诈之事。朝堂中,朽木为官禽兽食禄,门阀氏族把持着朝政,底层的官员也想尽办法搜刮着民脂民膏。
别的不提,就说那金家少爷,他将人命视作草芥,把女子看做玩物。还有那汉中城的赵爷,更是当街藐视律法……这也难怪,那大梁国律法,本身不就是给平民百姓定的吗?真正有权有势之人,哪一个受律法的管制?小爷的仇人,从来不是那金少爷,是这表面歌舞升平,实则腐朽不堪的世道!”
江澜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一双拳头被他捏得咔咔作响:“小爷得罪了绿林道,得罪了官府。本来想着就在这阴平城隐姓埋名一辈子,与心爱之人过一些平凡日子,可是天不遂人愿……小爷真的累了……活着,真的毫无意义……”
不知是不是被江澜得话语所触动,少主柳亦南竟然脸色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半晌,她沉声说道:“世道也许不好,但那不是你轻生的理由。你身怀绝艺,若靠之框君辅国,也说不准能改变这世道呢!”
“改变?小爷一个将死之人,靠什么去改变?”
“倘若,给你个机会,让你身居高位呢?”柳亦南问道。
江澜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他盯着柳亦南看了很久,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小爷已经把人得罪了个遍……”他顿了顿,“若是小爷真能主宰世间沉浮,小爷必要让这世间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小爷定要成全一个大同的天下!”
“说得好!”柳亦南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将军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