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送汤

  抓贼拿脏,她却忘了,铃儿早上才被当着众人的面发落。
  她亲口说的,丫鬟犯了糊涂说了混话,如今又让这犯了糊涂的丫鬟出来指证徐氏身边的白嬷嬷,别说旁人不信,便是换做她,也没法子自圆自话。
  她甚至疑心,铃儿会不会为了成为织娘而说了假话诓她。
  可,这府里除了苏夫人,还会有谁这么处心积虑要害她?
  父女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书房里一时安静无声。
  直到门外传来新竹的声音——
  “三爷,三姑娘,大厨房那头给三姑娘送安神汤来了。”
  苏玉妩蓦地抬头,与苏世良望过来的目光正好对上。
  片刻后,苏世良淡然吩咐外面:“收下罢,放陶甑上温着,等青青写完这张大字再出来喝。”
  新竹应声离去。
  苏玉妩目光闪闪的望着苏世良,“阿爹……”
  苏世良哪会看出苏玉妩的想法,拍拍她的肩膀,道:“没用的,青青,这碗汤是从大厨房端过来的,从捡药熬药再送到三房,中间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
  苏玉妩沮丧的低下头。
  其实她哪会不明白这些,她只是不甘心,原以为能以此来对抗苏夫人,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于,铃儿这颗棋子暂时失了用处,苏夫人又让别的人送了用意不明的安神汤来,她却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难道就只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苏玉妩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愤,“阿爹,娘娘她为什么这样对我们?您是她的亲儿子,我是她的亲孙女,就因为阿娘是商户女,她就非得置三房于死地不可?阿娘何其无辜……”
  苏世良眉头微拧,目光歉疚地望着她,却并不说话。
  苏玉妩轻轻冷笑,“阿爹羞愧难言,青青却心知肚明。
  阿娘是商户女,身份低微,却拥有令所有高门大妇羡慕眼谗的滔天嫁妆。不说旁的,仅阿娘手上那十间商铺的地契,就能养活苏府上下十年不止。更别提十间铺子都是在御街、马行街、大相国寺这样一等一的金贵地段,车水马龙,买卖昌盛,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既看不上阿娘的身份,却又使肮脏手段欲谋夺阿娘的嫁妆,实在无耻!”
  苏玉妩气得眼泪哗哗往下流,也顾不得内室的李氏听不听得见她的话。
  她甚至破罐子破摔的想着,闹开了也好,凭什么良善的人受了欺压还得忍气吞声?那些道貌岸然,居心不良的恶人却能逍遥自在,无惧无畏。
  她怕什么,事情闹开了,那些做了龌蹉事的人才该害怕心虚!
  苏世良伸手扶住她不住颤抖的瘦削肩膀,低声温言的宽慰道:“青青,别哭,听阿爹说……”
  另一头,内室中的李氏正在和丫鬟们整理冬至节那天要穿的衣物首饰,隐约听到书房有吵嚷声,便问丫鬟,“什么时辰了?夫君和青青在书房呆了快两个时辰,怕也累了,去把陶甑里温着的山药糕和甜枣汤端出来。”
  红叶轻笑着应声出去。
  书房里,苏世良慢慢地,细细地说道:“青青,阿爹明白你的伤心和难过,这件事,交给阿爹处置可好?阿爹不会不管你的安危,也不会让你阿娘白受委屈。还有你大哥,冬至过后就是你娘娘的寿辰,在那之前,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见到彦儿,可好?”
  苏玉妩仰着满是泪的脸,抽噎问道:“真,真的?娘娘寿,寿辰前,大哥他能,能回来?”
  梦里,苏夫人寿辰时,她还病得重,半点也不记得当时苏彦有没有回来过。毕竟不是整寿大礼,在外求学的子孙辈不回来旁人也不会说道。
  得到苏世良肯定的答案,苏玉妩心里好受多了。
  苏世良温柔的揩干她脸颊上的泪痕,低声取笑道:“哭成了小花猫,幸好不是在外边,若冻花了脸,冬至节可没法出去见人了。”
  苏玉妩脸一红,气恼别过脸,不去看苏世良眼里的调笑和怜爱,几下将脸上的泪抹干。
  见苏玉妩不哭了,苏世良正了正身子,郑重说道:“青青,你汤药被人下毒一事,阿爹不会放任不管。”
  苏玉妩转回头来,红红的眼睛里满是疑惑,“阿爹不是说铃儿所说的都是片面之词,做不得数?白嬷嬷是大伯娘的人,大伯娘的父亲是一品宰相,还是太子的老师,位高权重,连圣上都对徐相敬重有加……”
  迎着苏世良脸上越来越深的笑意,苏玉妩说不下去了。
  她先前还义正词严的指责苏世良惧于徐家权势,不敢得罪徐氏,惩治白嬷嬷,为她讨回公道。可自个刚刚所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碍于徐家权势而瞻前顾后?
  “阿爹,我……”
  “虽不能像邢部断案那样,让伤害青青的人认罪伏法,可这件事发生在后宅,大嫂掌家,出了这种事她逃不掉一个治家不严的责任。至于阿娘,这件事若不是大嫂所为,那她受了不白之冤,心里对阿娘的行事必心存怨怼……”
  苏玉妩眼睛一亮。
  若是苏夫人和大伯娘闹起了不和,那三房不就有了喘息之机?
  苏世良微笑着继续说:“阿爹是一家之主,你无端遭此横祸,我断不会坐视不理。明日一早,阿爹就去找你翁翁诉苦。”
  苏玉妩忍不住眉眼俱弯,“阿爹是想以此为把柄,拿回阿娘嫁妆铺子的帐册,还是想求个好差职?或是……”分家?
  不,分家是绝对不可能的,苏源清还在,且身子康泰无任何隐疾。梦里的苏源清一直活到了六十八,如今,苏源清不过五十三……
  苏玉妩目光灼灼,苏世良却卖起了关子,“到时,自见分晓。”
  虽然不知阿爹到底想跟翁翁达成什么条件,可有了这话,苏玉妩已心满意足,喝平日里并不喜欢的甜枣汤时,脸上都挂着笑,惹得李氏频频投来疑惑目光。
  “这孩子,莫不是在为上家学的事喜不自禁?”
  抿了口枣汤的苏世良抬头冲李氏说:“她还小,不经事,难免欢喜,你且坐下歇歇罢。入了冬,你又一惯体寒畏冷,该多服食些阿胶红枣之类的补品,养气补血。”
  李氏脸颊微红,低头寻了圆凳坐下,细声应道:“夫君体贴妾身,却总不爱惜自个的身子。你天天在外头奔波劳累,回了府就该多歇歇,教青青习字的事,不拘什么时候,也不必熬到这样晚。再说,冬至后青青就进家学了,有女夫子悉心教导,青青日后定不逊于别家的闺阁女儿。”
  王婆子从北院回到大厨房,放下食盒,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她,转身从一扇小门溜了出去,脚下生风般的来到南欐院后门的小巷子口。
  须臾,南欐院的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着灰蓝色缎面短袄,梳着圆髻的中年妇人拎着圆灯笼走了出来。
  王婆子急忙忙迎上去,“白嬷嬷。”
  白嬷嬷压低着声音问:“见着人了?”
  王婆子搓了搓手,苦脸道:“老奴去了北院,有个跟老奴有些交情的姐妹说三姑娘在三太太院子里,老奴原就是领了给三姑娘送安神汤的差事,当着外人,也不好装聋作哑,只好先去了三太太院子送了安神汤,转道才去了三姑娘的小院儿。本想着三姑娘不在,十拿九稳能见着铃儿那蹄子,结果那院门从里面被反锁了,还有两个婆子守在里面。
  老奴说尽好话,那两婆子就是不放老奴进去,说是得请示三爷。老奴没法子,只好将身上的铜子儿都塞了进去,那两个婆子才答应帮忙,把药给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