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章 面圣
成亲第二日早上，陆瑛一大早就带着采薇，坐上马车出了城。
两个人出了西华门一直往西南行去，出了城来到郊外一处山岗处。陆瑛就带着采薇下了马车，牵着她的手，从山脚下往山上爬。
冬日的寒风凌厉地吹过来，在山间回响着，发出凄厉的嘶叫声。
树木都枯萎了，只有那巍巍的青松，长在半山腰上，与肃杀中显出一股苍翠来。间或有一两声鸟鸣，在松林间响起，整个森林更加幽静。
采薇不知道陆瑛带她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干什么！
只是他不说，她也习惯不问。
“我母亲就葬在这一片山头”，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陆瑛终于站住脚，侧过身来看着采薇，拿衣袖把采薇额头上沁出的细汗擦了，方才幽幽说道。
采薇也是这么猜的。如今见印证了她的想法，不觉也跟着伤心起来。
没想到这么精彩绝艳，郎艳独绝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生母竟然葬在这么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母亲怎么埋在这里？”虽然说第一次喊陆瑛的母亲有些拗口，但采薇还是叫了出来。
陆瑛很是满意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解释道“，我母亲身份非常卑贱，不过是一个洗衣裳的丫头而已，只因生得好，被我父亲看中。开了脸，收在房里。”
“只是夫人生性狠辣，手段残忍，虽说母亲生下我，又没受到父亲的独宠，不过却还是让夫人坐立难安。用了些内宅手段，就让母亲缠绵病榻，久而久之，就撒手人寰了。”
陆瑛眼角似有晶亮的东西在闪，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母亲生前，只不过是父亲跟前的一个通房丫头，连个侍妾都算不上，自然是不能入祖坟的，能埋在这片山头上还是我当年沙场归来，捡了一些骸骨埋在这儿的。?陆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远远的看去，放空了一样。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
但是才可以感觉得到他提起这段过往，心里该有多悲伤。原来她的生母这么可怜！
陆瑛这么一个人儿，也跟她一样，自小就没了母亲，看来他们两个还真是悻悻相惜呀。”逝者如斯，如今母亲在天上看着你这般也该含笑九泉了。”采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话也不过是实话实说，毕竟死去的人怎么想的谁都不知道。
“是啊，母亲生前没有享过一天福，如今他的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她在天上看着，估计也会笑了。”陆瑛望着那片葱翠的松林，嘴角微微翘起，手更紧地攥住采薇的手，拉着她往松林里头走去。
他们身后跟着小三，小四两个小厮，俱都手中捧着捧盒，想必是祭奠用的瓜果点心。
在松林间走了没多久，采薇就看到那中间空地上，一座孤零零的坟冢，想来就是陆瑛母亲的。
走近看，那石碑上只写了几个字，“生母王氏之墓”。
只有姓氏，连个名都没有。古代女子，身份地位不高，连身后事都这么寒酸，也幸好她有一个好儿子，也不至于葬尸荒野。
“到了”，陆瑛拉着采薇的手在那座坟前站住脚。
小三小四把捧盒打开，陆瑛则亲自把里头的瓜果点心一样一样摆到了墓前。
采薇则帮着他把自斟壶拿出来，又把里头两个青瓷酒盅也摆在地上。
陆瑛则点着三根粗大的香，对着那坟头跪了下去，采薇不等他说，也跟着跪下去。
“母亲，儿子带着媳妇看你来了，您若是在天有灵，就睁开眼，好好看看你的儿媳妇。儿子这一辈子，只有两个女人最重要，一个就是母亲，只可惜您走得早，不能跟着儿子享福。另一个就是您的儿媳妇，她叫穆采薇，医术高明，心地善良，是个奇女子，儿子这辈子就认定她一个了。母亲，你一定很高兴吧？”
陆瑛含笑说完这番话，就把香插到了坟头上，自己则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
采薇也跟着磕了三个头，静静地跪在那儿。
陆瑛拿过那把自斟壶，把两个青瓷酒盅倒满了酒，两手捧了一杯，在坟前慢慢地撒了下去，放下那个酒盅，他又捧了另一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母亲，这是儿子和媳妇的喜酒，您一定要尝一尝。”他的声音泛着苦涩，有说不尽的苦楚。
采薇摸过那把自斟壶把那两个酒盅斟满，也学着陆瑛的样子，先是两手捧着一杯，慢慢地倾洒在坟前。
又道，“母亲，媳妇看您来了。这一辈子，媳妇一定会替您看顾好您的儿子的，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陆瑛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是泪光。
他又把第二杯酒擎在手里，朝着坟头举了举，笑道，“母亲，您看看您的媳妇好不好？儿子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说罢，他一仰脖子，又把第二杯酒喝下。
接着他又把两个酒盅给斟满，这一次陆瑛拉着采薇的手，一块儿把一杯酒洒在坟前，又端起另一杯酒，对着那坟头笑道，“母亲，儿子一定会和媳妇多生几个孙子，到时候我们一家都来这儿给您上坟，您老人家一定会盼着这一天吧？”
话落，他先是把酒盅送到采薇嘴边，采薇不得不泯了一口。之后，他就喝干剩下的杯中酒。
不过一说到生孙子，采薇的脸忍不住就红了，但是她也没有多想，人到情深处，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自然而然的。
她既然嫁给陆瑛，那自然也不会排斥这样的事情。
两个人敬完酒，把瓜果点心摆放整齐，又叩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身来。
陆瑛从小厮手里接过一把铁锹，在坟头上添了几锹新土，这才拉着采薇，定定站在那儿。看那炷香慢慢烧完，他才拉着采薇告别王氏的坟头，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寒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采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把身上的大氅紧了紧。
陆瑛体贴地把她揽进怀里，皱眉问，“是不是冷了？今儿出来怎么也不多穿几件衣服？”
采薇摇摇头，轻声细语道，“穿的也不少了。只是这山风到底大些。”
“是啊，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楚，要来这里看母亲。早知道就该让人多给你带几件衣裳来的。”
“不碍事，我不冷”。采薇往他怀里钻了钻，仰脸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带我来这里，我还以为你会带着我回英国公府敬茶呢。”
“敬什么茶？他们有什么资格喝你敬的茶？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喝你敬茶的人已经没了。”陆瑛的声音里几许伤感，几许愤怒。个中滋味，谁也难以明白。
采薇见他又伤感起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走在山路上，与寂寥的山间中，一步一步下得山来。
刚回到府上，那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头顶上了。
谁想到府上竟然来了一个有身份的大太监。
采薇也不认得他，陆瑛倒是上前见了礼，不过那态度和声音都是冷冷的，“不知林督公怎么有空来寒舍？”
他称呼那大太监为“督公”，采薇不免偷偷多看那人两眼。
这所谓的林督公难道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林敬忠，掌管东西厂的那个厂公？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穆寡妇讲过，李氏，也就是她娘年轻的时候，就是被那位叫林尽忠的大太监看中的，后来虽说嫁了人，但是林尽忠并不死心，明里暗里暗示了穆东升几次，穆东升就逼着李氏去伺候林尽忠。
只是李氏宁死不从，最后穆东升施了毒计，让李氏身败名裂，最后不堪受辱，上吊自杀。
若真的是那位督公推波助澜的话，那么他应该遇到仇人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许他不记得李氏还有个女儿，只是穆采薇却一腔的怒火，恨不得把这个大太监活活烧死。
“陆指挥使有礼了”，林尽忠还了一礼，面色阴晴不定。
陆瑛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林尽忠则朝南站定，面无表情地高唱，“锦衣卫指挥使陆瑛接旨。”
陆瑛一听有旨，连忙松开采薇的手，一撩袍子双膝跪地，抱拳朗声道，“臣陆瑛接旨！”
采薇则快速地往后退了几步，跪在了他的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陆瑛，尚在新婚，其妻妙手回春，救活皇子，又兼贤良淑德，温良恭顺，前已封为一品贵女，今再封为一品夫人。”
采薇没有料到，这位大太监带来的旨意，竟是给她的。如今皇上封她为一品夫人，这算不算是间接的替固安公主赔礼道歉？
也就是说，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封诰，也就堵住了她的嘴。
她看了一眼陆瑛，陆瑛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了她一把，两个人一同叩下头去，嘴里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林尽忠对着他们虚扶了一把，呵呵笑道。“咱家这厢有礼了，恭喜夫人。”
采薇倒是没有觉得有多么荣耀，毕竟封不封她，那都是看陆瑛的面子。
等送走了林尽忠，陆英连忙吩咐采薇道，“现在就赶紧去装扮了，穿得隆重一些，我们即刻就进宫去谢恩。
采薇不知这古代的一品诰命服饰是什么样的，不过林尽忠已经带给她了。
既然皇上大方地封她为一品夫人，不管是不是为固安公主做下的事，弥补或者道歉来着，但是她和陆瑛两个，都得进宫给皇上谢恩才是。
林尽忠站起身来，就要回去交差。
虽说他不过是一个太监，但是他代表的是皇帝，他的旨意就是圣旨，自然不管他的风度如何。那么采薇和陆瑛还是要做足文章的。
“多谢督公体贴。”
林尽忠见他接过旨意，也没有多说，只嘱咐道，“快些预备吧，这会子皇上早就起来等着你们了。”陆瑛点头谢过。
送走林尽忠陆瑛就转了回来，看着采薇道，“咱们快些换身衣服，这就进宫去。”
采薇点点头，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那套刚送来的诰命服饰穿戴起来。所以小五小六赶紧给她梳了头，就按品大妆起来。不多时，装扮齐整，陆瑛就带着她从二门处坐了马车，赶往宫中去。
甫一下车，就有一个小太监带着他们穿堂度院的，一直来到皇上的寝宫，养性殿。采薇上次来过一次，不过还是不记得路。那一重重的飞檐斗拱，看得她是眼花缭乱。
不过她也并不能多看，毕竟在宫里睁眼四处乱看，很不礼貌。只是“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皇上正在养性殿批折子。他们两个进去的时候。就见皇上面前的书案上，堆着一摞高高的折子。虽说皇上的面色还算和悦，但是那脸色显得他异常疲惫。眼圈四周似乎还有一圈乌青，也不知道昨晚是没睡好还是遇到了什么？
“臣，臣妇给皇上请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英拉着采薇，跪在书案前，给皇上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皇上这才从那高高一摞的奏折后头抬起脸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地上的陆瑛和采薇两个笑道，“你们两个来了？”
“是，臣带着夫人特意来给皇上谢恩，愿吾皇千秋万代，身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些东西采薇没学过，只有跟着陆瑛一起说了。
此时的她就像是个学舌的鹦鹉一样，陆瑛说一句她跟着重复一句。那机械的样子，连一脸疲惫的皇上都给逗乐了。”呵呵你这丫头，若是真不会说，那就别跟着说了，这么瞎掺合，朕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呀。”
“皇上，臣妇自然是真心来给皇上请安的。”采薇到底不是千年的的老狐狸，皇上这句玩笑话让她听得心头一惊，连忙表白忠心。“哈哈哈”，皇上高兴得放声大笑起来，撂下手中的一本奏折，指着采薇对陆瑛说道，”瞧瞧你这好媳妇，胆子还挺小啊，朕不过是这么一说，她就当真了？”
“回皇上，臣这媳妇，自小在乡下长大，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说话，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皇上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她吧？”
陆瑛看着皇上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没有谱，若是皇上真的和采薇计较起来，那他该怎么办？
采薇倒没有多想，反正皇上也是人，虽然说他威严权势大了些，但是也不能动不动就给人家定罪，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