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二章 穷极
张氏到底是做媳妇的，多年来一直在王老太君的淫威之下，这次之所以帮着采薇，实在是那御赐之物的诱惑力太大。
现在被王老太君这么一番呵斥，她顿时就吓得腿肚子直拧巴，站那儿就不敢动了。
还是采薇转过身来，笑着面对王老太君，“老太太，此言差矣。非是我们到你屋里翻东西，实在是那御赐之物是我的，我要拿回我的东西。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面对这个只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儿的挑衅，王老太君眯了眯眼，语气里似乎有金帛撕裂的感觉，“你觉得你进了宫一趟，就能在这个家里翻天了？笑话！告诉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个家我说了算，你，要是想在这个家里立足，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说完这话，她就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吓傻了的张氏和面带微笑的采薇，风干了的核桃一样的老脸上，慢慢爬上傲慢的笑容。
看来这老虔婆对自己很有自信啊，这么多年估计也是把穆府经营得铁桶一个，谁也不能把她压下！
不过张氏怕她，那也是应该的，毕竟她还得在这府上过日子。她则不同，过两天陆瑛提了亲，把日子定下，就等着嫁过去了。
她可不看这老太太脸色过日子。
“小五小六！”采薇和王老太君对视一眼，忽略掉她眼中的得意，扬声朝外高喊着。
“属下在！”两个丫头在外头声音洪亮地答道，不是说“奴婢”在，而是直接来了个“属下在”。
这不仅让采薇感到意外，连王老太君也吓了一跳。
要知道，丫头是没有地位的，主子可以任打任骂，还可以发卖。而下属可就不同了，即使在穆府，陆瑛的下属那也不是能随意处置的。
穆府的丫头婆子傻子一样看着小五小六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闯入王老太君的内室，却不知该如何动作。
“反了反了，这是穆家，谁敢胡来？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吗？”骂完了小五小六，王老太君又颤抖着手指，点着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
被主子骂了，那几个丫头婆子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拉小五小六。
哪只刚一碰到，就被小五小六给甩到地上，一个个哎呀叫唤连天爬不起来。
王老太君傻眼了，这都是打哪儿带来的丫头？怎么一个个这么厉害？
采薇则带着小五小六扬长进了王老太君的屋子，对着戴公公交给她的礼单，一样一样点着东西。
总共十个漆盒，幸好她来得早还没少一个。
她万分庆幸，这可是她一路上跋山涉水辛苦赚来的，哪能就这么便宜了这老虔婆？
她是谁啊？
说白了，除了有点儿血缘关系，她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世道，生恩不如养恩大。
她就算要孝敬，也得孝敬穆寡妇！
张氏见采薇主仆三个人怀里抱满了东西，喜得忙迎上去，“姑娘，让娘来帮你搬回去！”
见穆采蘩和穆采莲还呆坐在那里不知道动，张氏急得就呵斥她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你姐姐抱不了了？”
穆采蘩和穆采莲反应过来，站起身要过来搭把手。
采薇却不想让她们接手，客气又疏离地拒绝，“不用劳烦娘和妹妹了，我们搬得过来！”
张氏伸到半空中的手就那么尴尬地举着，穆采蘩和穆采莲姐妹两个冲过来，还没够到那些漆盒，就被小五小六两个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采薇怀里抱着两个漆盒，左右是小五小六两个，这俩丫头身上有些功夫，一手托着两个漆盒，竟然还游刃有余。
王老太君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圆了，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漆盒随着采薇主仆移出了她的内室，眼看着又到了门口，她终是坐不住，颤颤巍巍起身，上前就去拉采薇，“我的，我的……”
采薇轻蔑地扬起嘴角，带着小五小六扬长而去。
王老太君眼巴巴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扶着门框就软了下去。
江氏和穆采萍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张氏则带着两个女儿，抱着儿子穆宇和一路急追，“姑娘，姑娘，等等娘啊。”
刚到月洞门处，采薇迎头就碰上姗姗来迟的穆东升，也就是她那便宜爹。
穆东升两眼中只剩下那漆盒了，伸手就要接过来，“这么多啊，快，我给你们抱着。”
采薇对小五小六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会意，不着痕迹轻轻巧巧地就躲过了穆东升的魔爪。
穆东升扑了个空，还差点儿摔个狗吃屎，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狼狈的样子，真是大煞风景。
“爹，你还是歇歇吧。瞧你连路都走不稳，女儿怎么敢让你抱着漆盒？”
采薇讥讽地笑着，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而去。
到了自己屋里，采薇把漆盒一股脑儿堆在床上，也顾不上去看，直接就吩咐小五小六，“你们两个谁替我跑一趟指挥使府？”
小五小六见她一脸严肃，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忙问，“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方才你们在外头没听见，这家子把我接回来是想让我替嫁呢，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得让你们大人早做打算！”
“什么？让您替嫁？”小五小六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采薇。
“这家子良心真是坏透了。”小五是个圆脸姑娘，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此时瞪圆了，就像是两颗黑溜溜的葡萄。
小六脸盘子是个瓜子脸，细眉细眼，嘴巴小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狠滋滋的，“姑娘别担心，这个好办，直接叫大人把他们一家子抓到诏狱里，看他们还敢？”
采薇失笑，这两个丫头还真是个活宝，陆瑛也不知道打哪儿找到的。
当即就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小五，“你别打草惊蛇，天黑了之后翻墙出去。这会子估摸着那老太太已经派人看着我们了。”
“好，姑娘放心！”小五接过，把那纸条卷了个小筒，收进腰间的荷包里。
做完这些，采薇吩咐小六把漆盒归拢收起来，自己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张氏带着两个女儿闯进来，一见采薇，就迫不及待地恭维，“姑娘，你可真厉害，连老太太的逆鳞都敢触，这下好了，府上再没人敢小瞧你了。”
“那之前是不是都小瞧我啊？”采薇翻身坐起来，斜睨着张氏和那两个见风使舵的继妹，语气里有明显的挑衅。
“不，不是，我可没有小瞧姑娘。”张氏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几乎炉火纯青了，这话说出来，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采薇不置可否地笑笑，不想跟她再费口舌。毕竟，这府里她也呆不了几天，不过是为了陆瑛提亲方便而已。
张氏见她爱答不理的，面上讪笑着也不觉得难看，径自走到码放漆盒的桌子旁，拿手就去抚那漆盒，“御赐之物到底不是凡品，那日有幸看了两眼，真真是好东西。姑娘，你两个妹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能不能也让她们见识见识？”
这个要求不高。
采薇爽快地答应下来，“小五小六，打开让妹妹们瞧瞧。”
就怕她们不瞧，瞧了才会让她们失魂落魄啊，到时候，她问什么还愁问不出来？
那十个漆盒一字儿排开，小五小六都把盖子揭开。顿时，满屋子霞光艳艳，璀璨夺目。
穆采蘩和穆采莲两个几乎快要把脑袋扎在那盒子里，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到那首饰上拔不下来才好。
采薇看着她们那丑态，不动声色地和小五小六对视了一眼：这两个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小姐，竟这般眼皮子浅，真是丢人！
“娘，别站着啊，坐这儿。”采薇见张氏也伸长了脖子往漆盒里看，出其不意地招呼了声。
张氏受宠若惊，反应过来，一脸的惊喜掩都掩不住，“姑娘，还是一家子骨肉亲，你大娘和老太太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要霸占咱们二房的好东西呢。”
这没一会子，就成了二房的东西了。
张氏这口改得可真快！
“娘，这些东西我一个人也使不了，等将来两位妹妹出嫁，每人挑几样，岂不气派？”张氏这样的人，就像是见了血的苍蝇一样，不给她点儿甜头，她能松口？
反正说谎不要钱，采薇也不介意跟这家人学学。
果然，张氏听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恭维着采薇。
采薇听了几句，故意锁紧了眉头，“可是娘，老太太说什么让我替嫁是什么意思？咱们二房什么时候就这么任人拿捏了？是不是那家子破落了？我要是嫁过去，这些首饰可都得带走的！”
一听要把首饰都带走，张氏就跟生生地被人拽下一块肉一样，生疼。
她忙拉着采薇的手拍着，“咱们不嫁。你大姐姐的亲事，为何要让你替？这都是你大娘在老太太面前撺掇的。老太太老糊涂了，就听她的。你放心，你是二房的姑娘，谁也逼不了你。”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那家子是谁。
采薇有些着急，也不想跟她兜圈子，于是直接问，“娘，那家子是什么人家？”
张氏瞅了眼两个已经被那些御赐之物迷了眼的女儿，眼珠子转了好几转，“那家子也不算是败落了，不过是乡下的一个小财主，早年你祖父定下的，如今你大姐姐心气儿高想攀高枝儿，哪里想到乡下过日子！”
原来这样！
采薇心里有数，就笑道，“娘，我说句实话，其实这乡下也没什么不好。别看咱们家高门大户的，驴屎蛋外面光罢了。”
张氏深有同感，“那孙家每年送来的东西，都够大房吃穿用半年的了。所以老太太也不舍得毁了这门亲，意思叫你替，到时候孙家也少不了咱们府上的吃穿用度！”
采薇听得目光豁然一跳，这老太太算的还挺精明的，只可惜她不是之前的穆采薇了。
“娘，老太太还真是偏心，要是我真的嫁过去，到时候孙家送的礼还是大房的，咱们二房才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可算说到张氏心坎里去了，她一拍大腿，很恨地哼着，“可不是？什么好处都叫大房占了！到时候再给你大姐姐说门好亲，咱们二房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地位？”
采薇眨了下眼，笑了。就说嘛，利益面前哪还有铁板一块？
抱歉，她已经成功攻破了大房和二房之间的防线！
张氏带着两个女儿迟迟不肯离开，还是采薇再三说自己累了，才好不容易把她们给打发出去。不过，临走时，那母女三个的目光还胶着在那些漆盒里。
采薇暗自叹息：看来，自己还得麻烦陆瑛办件事儿了。
打发走张氏，天已经上了黑影，采薇又给陆瑛写了一张纸条，并且把几个漆盒的金珠宝贝都拿出来，用一块包袱皮儿包了，交给小五，“这些也让你家大人保管着，放在这府上，指不定哪天就被那帮子黑心的给抢了。切记，叫你们大人按照我说的去做，越快越好！”
“是！”小五也是见识到这家子唯利是图的嘴脸了，点头答应了，转身就趁着黑天溜出去。
小六则留在屋里陪着采薇，以防王老太君那边来找茬。
一时，张氏亲自带着一个小丫头提了食盒过来，从里头捧出两样小菜一碗清粥，摆在屋内的桌上。
“姑娘，我们这府里都是过午不食的，这还是你小弟弟小，老太太吩咐大厨房上特意做的，娘怕你饿，分点儿给你。”
“那就多谢娘了。”采薇是一日三餐的人，这过午不食的规矩她还真受不了。
张氏喜眉笑眼地亲自给她盛饭夹菜，陪着小意笑得甚是殷勤，“姑娘，你看你妹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出门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叫人瞧不起，也没有什么好人家看中……”
又来了。
采薇喝了一口糙米粥，就了一口咸得齁人的小菜，皱着眉头咽下去，赶紧灌了一口茶，这才腾出嘴巴道，“娘不必担心这个，若是哪天要出门，只管到我这里挑一样就是！”
“姑娘真是个爽快的。”张氏得了采薇这句话，顿时大喜，服饰得越发精心了。
好不容易喝了一碗粥，采薇刚要让小六爷吃些，张氏忽然问起来，“怎么不见另一个丫头？”
“哦，她上茅房了。”采薇随口撒了个谎，反正张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那些金珠宝贝，不过随口一问。
果然，她又拉拉杂杂了几句，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