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章 来意
他又气又急,索性又跳下马车,把头上的宽檐斗笠摘下来,扣在采薇头上,嘴里狠声道,“你跟出来干什么?”
采薇站在雨地里,睁着一双被水打湿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汝舟。
那双精致的杏眸里,雾腾腾的,说不清是水汽还是泪意,像是一头小鹿一样,湿漉漉的,让人的心一下子软下来。
李汝舟一腔的怒火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丫头,真是!
他无奈地就去解身上的蓑衣,采薇却摁住了他的手,“算了,反正我也淋透了。”
李汝舟却不管不顾地一把把她扯往车上,两个人就那么湿漉漉地钻进车厢内,里头有洁净的白布巾,李汝舟就手取下,把采薇头上那斗笠摘下来,跟她细细地擦着乌发。
陈勇站在大门口,双目晦暗不明地看着上了马车的两个人。
他不知该怎么跟陆瑛交代,他这小嫂子浑身湿漉漉的上了李汝舟的车,岂不是有伤风化?
车内的两人却静默无语。
李汝舟跟采薇擦干了头发,瞥见她浑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着那曼妙的身姿,越发衬托得曲线玲珑。
他不敢多看一眼,只觉从腹内一股燥热往外腾腾地窜动。
他别过眼去,冷声道,“我要回去了,你回家换套干衣裳去。”
采薇见他又要撵她,忍不住伸出手抱着他的胳膊,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哥!”
李汝舟浑身跟被雷劈了一样抖动了一下,一双英气勃勃的眸子终是慢慢转向她,看着她的面容,眼神有些怜惜。
“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面对这近在咫尺先前却不敢相认的血亲,采薇有了几分小女儿姿态,柔柔地喊着。
李汝舟面上的冷凝终于有些一丝龟裂,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指着外头比划了下,张了张嘴,压低嗓音道,“隔墙有耳,等雨小了,我接你过府!”
采薇心下明白,李家还是钦犯,他们哪里敢让锦衣卫知道?
虽然这都是陆瑛留下来的亲信,但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啊。
采薇了然地点点头,就要下车。
李汝舟却摸过斗笠给她戴上,又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给她披了,还不忘嘱咐她,“回去泡个热水澡,让他们给你煮碗姜汤暖暖身子。”
“好。”采薇回头一笑,就麻溜地跳下车来。
看着她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下车,陈勇忧虑的目光才缓了缓。
还好,这姑娘还知道男女大防。
那两个祭酒府的妇人见她过来,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采薇谁都没理,只是径直进了盥洗室,插了门,就生炉子烧水。
半个时辰之后,她已经躺在暖融融的浴桶里,浑身轻松地泡着热水澡。
李汝舟知道她的身份也好,这样,她也有个亲人了。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还能遇见原身的血亲,真好!
再说,她跟李家亲如一家,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更妙了。
洗好澡,陈勇端了一碗姜汤来。
采薇倒有些意外,她没吩咐他的,李汝舟说让他们给她煮一碗姜汤,她心里还暗笑来着,这帮子舞刀弄枪的大爷,会煮吗?
谁料人家沼气灶子用得还挺溜,并且还很有眼色。
她现在倒是满意了。
那两个祭酒府的婆子不知被陈勇怎么给打发走了,耳边没了聒噪,采薇清静下来,竟有些发困,歪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谁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门又被拍响。她也清醒过来。
见陈勇打着油纸伞去开门,她就拥被在床,听着外头的动静。
还是那两个妇人去而复返,对陈勇叽叽喳喳说她们又去问了村民,这家就是穆姑娘家。
采薇勾唇冷笑,看样子她们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不过她也想看看来者何意?她一个不受待见被抛弃在山沟沟里的小丫头,怎么这会子又被祭酒府给记起来了?
到了傍晚,她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穿戴齐整,梳洗一番,陈勇已经把简单的清粥小菜端过来。
两个妇人一直坐在廊下闲磕牙,跟陈勇几个人问东问西,想打探点儿东西。见陈勇端着饭过来,两个妇人殷勤地上前接过,还不忘教训陈勇一番,“小哥儿,不是我们说你,穆姑娘可是千金小姐,伺候她吃饭的自是丫头们,再不济还有我们这些老婆子。怎能由着你一个大男人进小姐的闺房?”
采薇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嘲讽地笑了:就她还千金小姐,能在这山沟沟里活下命来就不错了。如今她们倒是给她戴了高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勇,叫她们进来吧。”她想听听这两个妇人有什么坏水,就在屋里扬声吩咐。
陈勇答应着,不动声色把托盘交给两个妇人。
两个妇人喜眉笑眼地推门进屋,就见采薇已经坐在桌边,她们赶紧把托盘放下来,麻利地摆饭上菜。
采薇也没客气,接过筷子就开始夹菜,就着递过来的粥碗喝了口粥,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一边吃她还一边夸着陈勇,“今儿这手艺大有长进,以后这做饭就归你管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外面回廊下的陈勇听清楚。陈勇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答应着,“好。”
不过他心里已经狂呼一番,别啊,小嫂子,我一个粗人,见天就喜欢舞刀弄棒,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只可惜,他没胆量嚷嚷出来,只能认命地揽下做饭的活儿。
看着一众兄弟挤在灶房门口挤眉弄眼地看他,陈勇就一肚子的火,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哼,小嫂子让他做饭,他可不能让这些兄弟们闲着啊,那就一人分一项活儿,等着当苦力吧。
屋内,两个妇人讪讪地看着采薇进食,肚子时不时发出叽里咕噜的声响。
她们舟车劳顿,一路上也没好生吃顿饱饭,生怕误了老太太定下的日子。今儿又在大雨中奔波一日,五脏庙早就叫嚣连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们自告奋勇端饭进来,就是想着跟这位从小被扔在乡下的大姑娘一起吃饭的。
她们算盘打得响,心想这位大姑娘乡下长大的,到底没有那么金贵,估计也没什么规矩,怎么着也不能让她们干站一边看着啊?
谁料这位大姑娘吃了半天,好像没发现身后还站了两个人一样。
这下子,两个妇人的老脸就挂不住了,只好咽了口唾沫赔笑,“姑娘,我们跑了一天才找来,早就饿了,姑娘能不能让我们也吃一点儿?”
她们以为大姑娘乡下长大,肚里没有什么墨水,所以话说得也很直白不客气。
采薇听见这两人说话,才撩了眼皮抬头看她们,跟听不懂一样,面上的很轻懵懂不解,“我家的饭菜不卖的。”
两个妇人顿时噎住,面对面看了半天,方才琢磨出这话中的意思来:敢情她们要吃一顿饭,还得花银子买啊?
她们当然不悦,脸一板,就拿出些架势出来,“大姑娘,我们怎么说也是大老远从京中赶过来接您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赏口饭吃也是该当的。”
这话说得倒也理直气壮的,采薇不由乐了:她们架子还挺大啊?从头到尾都没跟她交代过所为何事而来,分明没把她当什么主子,这会子倒跟她要饭吃了?
凭什么呀?
从京中远路而来的她都得管饭哪?当她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她扒了一口熬得软糯的粥,咽下去,这才慢条斯理问,“我跟你们不相熟吧?我是好心看天晚了觉得你们妇道人家不便才留你们住一宿,怎么还上头上脸了?”
见那两个妇人哑口无言地瞪着她,她心里暗自痛快,顿了顿,又道,“谁是僧面谁是佛面啊?我怎么不认的?”
两个妇人被她挤兑得实在是没法子了,索性撕破脸皮,“大姑娘你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二房的千金,这次是老太太让我们过来接你进京的。”
好嘛,这是把事儿往老太太头上推啊,反正她也没见过老太太。
不过采薇可不买账,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祭酒府一家子肯定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她堂堂二房的一个嫡女给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说起来,他们也是贪生怕死的,因为怕惹怒了权贵人物,不惜让她娘去伺候一个太监。再加上她外祖家出了事儿,他们一大家子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明知道住在这里,时隔多年才来找,是不是晚了?
这两个妇人一来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像来接她进京,倒像是施恩来了。
她现在小日子滋润得很,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犯得着去凑趣儿巴结她们?
“我不认得什么老太太,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二房大姑娘,我只是一个山里小村姑,别跟我来这一套。”
她不是个心狠的人,但对这样的家人,她可没有菩萨心肠。
两个妇人没想到她连老太太的账都不买,当下就慌了。这次出京,老太太特意让大太太挑两个能干的婆子。
她们都是大太太江氏的陪房,素来最得大太太的欢心,临走时,大太太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二房的这姑娘给带回去,就算抽得惨绝人寰,也没关系。
反正是给大小姐替嫁用的,怎么说对这位二房的姑娘来讲,也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大小姐早年由老太爷定下的那家子,虽然家道中落,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家。虽说那少爷是个病秧子,没几天活头,可嫁过去就是正室,也不算辱没了这个乡下丫头。
再说,前一波来相看的婆子回去说这姑娘又肥又丑,想必也是嫁不出去,让她嫁给那家子,还不是天上掉个馅饼来?
谁知这次一来,这位姑娘竟然是个美人胚子,让她们惊讶不已的同时,又沾沾自喜。
这样,到时候也不怕那家子闹腾了。
老太太说过,把这姑娘顺顺当当带回去,可是重重有赏的。
所以,不论如何,她们也得把这姑娘给带走。
见这姑娘油盐不进,两个妇人有些着急,只得半真半假地说出来的目的,“大姑娘,你也及笄了吧?京里的姑娘到这个年纪,都已经说亲了。这么,老太太已经给你相看了几家,就等你回去定夺了。”
这是拿亲事诱惑她了?
采薇暗自冷笑:就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原来等在这儿呢。
只是她一个被家族遗忘十几年的姑娘,能给她说什么好亲?
估计又是拿来利益交换的吧?
“这样啊,”她喝完碗底的粥,拖长了声调儿。
两个妇人以为有望,大喜之下忙添油加醋道,“姑娘不知啊,我们府上大房的姑娘还没定下来,老太太就先想着你了,说你在乡下这么多年不容易,要给你挑个好人家呢。姑娘不晓得,那京中的小哥儿可俊了,一个个就跟……”
似乎想不到什么好词儿,这两个妇人停顿了下,才道,“就跟外头那小哥儿那样,有的还好看呢。”
这是用美男计吗?
采薇不为所动。
她有一个陆瑛就够了,别的男人还真是不入眼啊。
两个妇人见采薇垂下头不吭声,以为她心动了,继续煽风点火,“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们这样京中做官人家,姑娘个顶个都嫁得好。姑娘在这里呆着,谁能为你的亲事做主?将来嫁人也没有娘家倚仗不是?”
这话说得还挺有理,这古代的女子,都是三从四德的,没有家族傍身,就没法生存。
只可惜,她们都不晓得,她穆采薇可不是这古代的弱女子!
她们唠叨了半天,采薇才抹一抹嘴,冷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吧,我要睡了。”
两个妇人一下子顿住了,眸光怨恨地剜了采薇一眼,闭了嘴。
看着采薇喝完粥,搁下碗,盆子里还剩了一半,她们不约而同地舔舔唇,肚子又是一阵叽里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