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遗志
他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时代也变的太快，就连自己曾经敬仰的亘古不变的师父也选择了火化。
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
前几年，少林寺的牌匾拿去翻修了一下，变得焕然一新，游客们也大幅增加。
一切都变了，连少林寺的味道都变了。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参观，可越来越没有人选择真正进入少林寺学习武功。
以前那些个被师父赶出去的偷学者现在也不见踪影。
少林寺现在每天的香火钱随便报出去都能赶上一个普通寺庙一个月的总营业额。
营业额？
呵呵。
空正讥讽地嘲笑了自己。
从来不会这么说的自己也开始学会了用这个词形容寺庙的收入。
可能真的一切都变了吧。
空正抱着骨灰盒，慢慢上山，表情无喜无悲。
他要把师父的骨灰撒到后院的土里，这是师父最后的遗愿。
师父说了，哪怕是死去，身体也要与少林寺紧紧相连。
鸟儿的叫声很清脆，越往高走，越是甚至能听见苍鹰地啼叫，雄厚而有力。
这是个不错的天气，想来一会儿观光的游客一定会很多。
空正下意识的分析着，但当他停下来，就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像个商人了呢？
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自己也从那个一心只为学成少林武功的热血少年，变成了年轻老成思考利益的新一任住持了。
“空正住持好！”
空正路过一口井，有个穿着纳衣的学徒正在打水。
空正点点头，但视线并没有从学徒身上掠过。
十多年过去了，按照师父的理念，现在这口井旁边应该会有四五个孩子再练习站桩功，一个个见了旁人也不会打招呼，只顾认真练功。
可惜现在，只有一个点头哈腰的学徒在替其他比他早进几年的师兄打水。
他继续往前走，前面没有人，只有一条走过无数遍的空荡的路。
这条路，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得一步不差，每天他都会挑着担子，担子里放着几块重石，从山上跑到山下，又从山下打完水跑回来。
这条路，光是他一人，就要把它给走塌掉个几厘米。
这路也是越来越窄，越来越矮，越来越旧。
或许，这路确实跟不上时代了。
空正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着一个明眸少年正在看着他。
少年的眼睛很明亮，他是空正的开心果，也是空正唯一的精神依托。
如果说，师父是给空正指路的灯塔，那么少年就是空正乘船前进时带着的唯一一条狗。
他是冬天里的暖炉，是夏日里的冰块。
空正亲眼看着他从练功时流着鼻涕眼眶里都是泪花的小屁孩成长到俊朗的少年。
但在空正眼里，少年好像总也长不大。
空正如师如父，如兄如友，陪伴着少年。
少年也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小奶狗，在空正有任何情绪波动时跑过来安慰他。
空正今天本应该非常抑郁，可当看到少年的眼眸中带着悲伤时，他反而不那么迷茫和伤感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明白了责任。
“师父”少年的眼泪在眼珠里打转，说出了两个字，便说不下去。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让鼻子不那么发酸。
空正加快几步，把少年搂在怀里。
他猛然发现少年长大了，以前只能到自己胸口的他现在头发已经能碰到自己耳垂了。
但少年依旧是个孩子，在这种事情面前，空正能明显感受到少年身体的颤抖。
他轻抚着少年的头，想给他点安慰。
老话说，摸摸毛，吓不着。
他从很小就跟着师父练功，看得书籍都是武功秘法，他没什么大文化，爱听信这些俚语俗话。
但这些看似无厘头的俏皮话确实很管用，少年稍微平静了些。
“师父是个短命的人，但也是个伟大的人。”
空正也不知道什么才算得上一个伟大的人，但他脑中的词汇有限，只想到了这个来形容死去的师父。
在他心中，师父在他心里的位置比自己的父母还要高。
师父教他识字，教他武功，教他做人。
师父似乎对他倾尽所有，对所有人都不如对他一个人好，包括少年。
所以，至少在空正这一块儿，师父是个伟大的人。
“哥哥，昨天的人来得更多了。”
少年半靠在空正的身上，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他知道师父去世，但空正只是让他在寺内呆着，不许带着他一起去现场火化，他不敢违背哥哥的命令，也放不下心，站在院内一宿没睡觉。
“嗯，我知道。今天或许更多。”
空正眉宇间已经有了曾经师父拥有的威严气息，严肃，不怒自威，但语气却十分温和，抱着少年不让他摔倒。
“人多了，师父的愿望就实现了，少林寺越来越好了。”
少年迷迷糊糊地喃喃道。
空正一愣，一股悲哀涌上心来。
“哥哥，少林是在变好吗？”
“是的。”空正面对这个他也不能解释的问题，却意外的挤出笑脸，肯定地回答。
“不过。”空正轻声说道，“还不够好，我会把它变得更好。”
“将来，少林寺必将再次发扬光大，我要让全国，全世界，都认识它，喜欢它。”
“少林寺，将会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
空正声音很轻，少年伴着哥哥的轻语放下心来，渐渐入睡。
空正把少年轻轻抱起，放到屋内的卧榻之上，然后重新来到外面。
他找了一颗老树，老松树，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看着其他师兄爬着这棵树上蹿下跳。
他拿来一个铲子，在树旁挖了一圈半米的洞，然后打开骨灰盒，均匀的洒在里面，然后在用土掩盖起来。
他没有用脚，而是用手一点点把四周的土压实。
风吹过，不大不小。
吹动他的衣摆，吹动树的枝叶，吹动地上的浮尘。
但师父的骨灰被他埋得很深，风吹不到，也吹不动。
师父就会安静的躺在这里，亘古不动。
哪怕有一天，这颗老松树也老死了，他相信师父的意志还在这里，守护着自己，守护着少林寺。
他对着松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师父，你走了，但你还有两个弟子，空正和空闻。”
“师父，我不会消颓下去，不会迷茫下去，我会继承您的信念，完成您的愿望。”
“师父，徒儿必将用毕生奉献在发扬少林文化的事业上。”
“再不会有外人扰乱我寺弟子心境的情况，再不会有弟子提出异议的情况，再不会有偷鸡摸狗混吃等死的情况。”
“如若再有，我空正，以身谢罪。”
空正就这么跪着，低着头，眼神却尤为坚定。
他跪了半个时辰。
从清晨，跪到太阳高照。
从渺无人烟，跪到人声鼎沸。
最后，他起了身，擦掉脸上的泪痕，换上袈裟，出门迎客。
哗啦啦。
松树叶上下摇晃起来。
它在替师父为这个少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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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第二更结束了。
写这章的时候，我有很多话想说，但真正写出来的时候，我又有些语塞。
不难看出，空正和空闻的师父并不是一个极为明智的住持，他虽武功高深但思想偏激，虽待弟子如亲生孩子但却专己守残。
但在空正眼中，师父就是一个圣明的人，而他，也将要按照师父铺设的路线继续走下去。
这路，不一定对，还很有可能越走越矮，越走越窄。
但空正，一定会选择坚持下去。
这并不是身为作者的我的本意，而是空正用他自己的行动告诉我的。
师恩难忘，永世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