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祸

  四面八方传来人们嘈杂的声音,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兴奋,就像是大潮城人幼年时候在海上冲浪冒险时候的心情,这份情绪好似也感染了苏盈袖,她看着远方渐渐能够看得清的滔天巨浪,眼中尽是跃跃欲试。
  以护卫队为首,带着城中居民竟已经在第一道城墙后列出了阵型来,三百人一阵,一共七阵,每个方位一个阵法,只是位置却不再是正北正南这样排列,而是依据东方涟等人占卜的结果重新安排的,在潮水最为的方位阵与阵的距离近一些。
  在这七个同气连枝阵外的城墙墙面,直面大潮来的方向,有阵法师们以最快速度刻画的阵法,又加之陶婵的奇思妙想,请大潮城的练器大师出手,辅以炼器的手法,外面临时修砌出来的这一道城墙已然成为了半个法器。
  只可惜时间到底是太赶了一些,只草草在西南方、东南方两个方向的城墙上操作,又因为是第一次操作,虽大潮城的练器大师十分能耐,也难免手生,摸索试探之下出现的成果在旁人看来很是惊喜,可是在他们自己看来却实在粗糙,瑕疵多得恨不能赖在墙上继续施展手脚,却被旁边人强硬下了下来,这时正不满地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心里头百爪齐挠,难受得紧,却无可奈何。
  苏盈袖半步元婴的修为,自认为帮不上什么大忙,却愿同旁人一道尽一份力。
  她金水双灵根,被安排在了一个鲛人族的小姑娘身边,小姑娘见到苏盈袖,似乎是十分喜爱苏盈袖的相貌,看个不停,口中发出清越婉转如歌唱般的一串音节,苏盈袖猜到这鲛人族小姑娘大概是在同她说话,可她却听得一脸懵逼,这当曲儿听是挺好听的,可她是真听不懂鲛人的语言,眼看着小姑娘越说越兴奋,还想要伸手过来往她脸上碰触,苏盈袖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躲闪。
  毓无忧这时在主持阵法,他立于高高墙头,一人指挥七个阵法,注意力始终放了一分在苏盈袖的身上,这时候见了就是皱眉,眼看着手撑在城墙上就要往下跳,贺修年却一把拦住了他:“无忧,等等,等等,那小姑娘没有恶意,就是……就是鲛人也喜欢好看的人事物,她不会伤害长玉的,说不得长玉还能够得到一些好处……好了好了,你别下去,我下去,我替你拦着。”
  说着,下一秒贺修年就出现在了苏盈袖和鲛人小姑娘身边。
  身边突然多了一人身影,鲛人小姑娘一惊,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见识贺修年,立刻露出一个的笑脸,然后开始叽里咕噜地同贺修年交流了起来。
  对,就是交流,贺修年也一嘴的叽里咕噜,说着苏盈袖听不懂的语言,但是他说起来就没有人家鲛人小姑娘好听了,也没有了那种宛若唱歌的感觉。
  小姑娘明显是在同贺修年说着与苏盈袖相关的话题,眼神时不时就看向了苏盈袖,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知道小姑娘说了什么,贺修年有些讶异地看了苏盈袖一眼,随即又开始和小姑娘解释什么,小姑娘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却还是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荷包递给苏盈袖,看着苏盈袖的眼中全是期盼。
  苏盈袖不明所以看向了贺修年,希望贺城主能给她翻译一下。
  贺修年干咳两声,明明他的三观和鲛人小姑娘差不多,沟通起来也没有半点障碍,但是在对上苏盈袖清澈写满好奇的双眼时,他却有点……害羞的感觉?也不是害羞,就是说不出的一种羞耻羞愧的感觉吧,做足了心理建设,贺修年这才说道:“羲她很喜欢你,想要邀请你去海中作客,她觉得你很优秀……咳咳,和她的哥哥很相配,一开始朝你伸手,是想给你标记一个鲛人的印记,有了这个印记,你就是鲛人族的客人,可以自由出入鲛人的领域,她是想要邀请你作客,并没有恶意。”
  贺修年解释完了,摸了摸鼻子,他们常年和鲛人打交道,这印记可是许多人想要都得不到的,所以一开始看到鲛人小姑娘的动作他没有阻拦,反倒说这说不得是一件好事情,鲛人族的领地很是富饶,里面有不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和鲛人保持良好的关系,进去随手拿个几样东西不成问题。
  只是没想到毓无忧的反应这么大。
  贺修年又没忍住摩挲了下手指,他哪看不出毓无忧那有些偏执的占有欲,哪怕毓无忧在苏盈袖面前装得再好,可毓无忧却从来懒得再旁人面前隐藏什么,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刚刚,他直接和鲛人小姑娘说苏盈袖已经名花有主,叫她不要再打苏盈袖的主意了,只是看到小姑娘遗憾的模样他又有些不忍心,更何况,这小姑娘看着不甚起眼,却是得罪不起的。她哥哥不是别人,正是鲛人族的首领,这时候正站在西南方的阵后压阵,那妹控最是宠着这个妹妹,若是知道苏盈袖是她妹妹看上的,说不定就那么将人抢回去了……还是赶在这妹控来之前先将小姑娘说通的好。
  “这荷包?”苏盈袖疑惑脸看向贺修年。
  贺修年险些就承认了自己是看到小姑娘遗憾表情心软,加上又有点儿恶趣味,就对人家小姑娘说了句“男未婚女未嫁还是有机会的,主要是感情到了,一切皆有可能”,这不人家小姑娘一惊挥起锄头来挖墙脚了。
  “这就是个联络工具,鲛人族里的工艺大师制作出来的小玩意,可以双向联系,还能够看得清对面的情景,听得到对面人声音,在镜面上写下字还能作为留言浮现在对面人的镜面上。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小姑娘正在学人类的语言,想要和你交个朋友,以后聊聊天。”贺修年是这么解释的。
  苏盈袖看着面前小姑娘殷切眼神,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伸手接过荷包打开,里面就是一个磨平了的圆板,当真看不出半点贵重的影子,苏盈袖这才放下心来收下。
  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找出了一枚镶嵌着宝石的七彩发簪,装在古朴的檀木盒子中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本来见苏盈袖收了自己的荷包已经很是开心,现在见苏盈袖竟然还有回礼,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在打开盒子看到那个色彩鲜嫩充满少女气息的簪子后,顿时笑得开心极了。
  她喜滋滋地将簪子戴上,动作有些笨拙,但是却十分小心仔细,戴好后又看向苏盈袖,似在问好不好看。
  苏盈袖看她孩子气的动作,唇边也不由带了点笑,冲着她轻轻点头。小姑娘顿时笑弯了眉眼。
  贺修年在一旁看了,心道鲛人族就是这么容易讨好,他们就是喜欢亮闪闪颜色丰富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得出这簪子当武器来评判品阶的话只是普通的灵器,但是架不住卖相好看啊,这鲛人小姑娘本就生得娇俏可人,这簪子一戴上,就更显得明丽了几分。
  眼看两人之间没有误会,更没有肢体接触,贺修年这才一个闪身回去城头上继续看着,无奈对着毓无忧道了一句:“这样总是放心了吧。”
  毓无忧却淡淡扫了他一眼:“贺城主在说什么?这样是哪样。”
  贺修年:好吧,我说不过你,你是我祖宗。
  憋了一会儿,贺修年到底没忍住,说道:“你这样,是注定找不到道侣的。”
  毓无忧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让贺城主一颗想要说教的心无处安放,只能生生憋着,然后被一道浪打来,彻底打没了。
  第一道浪高得几乎与天相连,抬头去看,只觉得浪与天同高,看不到尽头,浪完完全全地遮住了半边天空和所有的光线,天好像一下子全黑了下来,声音也有了片刻的安静,像是酝酿着那一声巨响前的死寂,空气都为之凝滞的死寂。
  那种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在看到了一刹那心跳就停了半拍,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一种无法反抗的深深恐惧笼罩在心头,叫脑一片空白。
  直到一句大吼想起在耳边,如雷声乍响。
  “阵,开!”
  是贺修年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撕心裂肺吼出来的,用尽了肺腑中的空气,用灵力加持过的声音划破了几乎凝固住的空气,像是一道雷声响在耳边,炸得一片空白的脑子更加空白,只反射性地遵从了他的指令。
  阵法在这一刻奇迹一般地撑了起来。
  两千一百个元婴修士,齐齐出了自己的灵力。毓无忧的眸子已经彻底放空,像是在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像是透过这一切在看着什么更加本质的东西,五行阵法中的功法已经被他运转到了极致,面前的五行之气纵横穿插,勾勒出一个个十分玄妙的图案,只是这一个个图案穿插交接,像是一个个纠缠在一起的线团,普通人只看一眼就会觉得眼晕,毓无忧却伸出了手来,开始整理着这一团团纠缠的细线,将他们按照一定的规律理顺,又重新打结纠缠。
  他的口中一连串的命令下去,又被旁边贺修年快速地转达下令,七个同气连枝阵上空渐渐有灵力聚集,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盾牌似的形状。
  第一道浪已经很近了,拔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浪身前进地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在阵法成型后,已经有人渐渐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他们头顶,几乎覆盖了全部天空的巨浪,精神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啪。
  在这一刻,弓弦拉到极致断裂发出一阵轻响。
  在这一刻,巨浪在眼前静止不动。
  在这一刻,天空被巨浪完全覆盖。
  下一刻,巨浪狠狠拍下。
  天空像是被浪打得支离破碎,抬头看天的人反射性闭了眼。
  轰——
  天崩地裂。
  同气连枝阵剧烈颤抖,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碎开来,却被人顽强顶住。那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有那么一瞬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失聪的感觉叫人忍不住瞪大眼长大了嘴,好一会儿,那种感觉才过去,再听到声音的一瞬,却还是觉得耳边隆隆作响,心跳如擂鼓,大地也好像还有些震颤。
  风浪平静了一瞬,第一次参与到抵抗大潮的人有些发懵,反应不过来。
  第一道浪,就这么过去了?
  第一道浪,就这么可怕了,那之后的呢?
  兴奋和恐惧交织成一种难以道明的情绪,旁边曾经参与过抵抗大潮的人看着要比这些菜鸟好一些,只是面上却添了两分忧虑,又多三分战意,十年前的潮比起今天的要差得远了,他们真的能够平安度过吗?
  不及细想,第二道浪已经开始酝酿,已经能够看到第二道浪在远方一层层地叠高,看着竟似比第一道浪还要更加声势浩大。
  毓无忧的语速很快,没有一刻停顿。贺修年的声音很稳,响在众人耳边的时候就像是让人最为温暖踏实的依靠,众人抬头望天,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却隐约能够看得到乌云周围笼着一层金边,那是遮不住的太阳的光。
  第二道巨浪很快就到了眼前。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没有人再出神。
  同气连枝阵比贺修年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厉害一些,顶住第二道巨浪,没有耗费太多的力气,按照这样的趋势,抵挡住十几道巨浪不成问题,加上随时准备替补上阵的其他几组人,还有城墙上的防御阵法,说不定他们这次伤亡会是有史以来最小的也不一定。
  然后是第三道巨浪,第四道……
  突然,管家匆匆跑来,满身的红色,带着不属于海里的腥味,是血的味道。
  他踉跄半跪在贺修年面前。
  “老爷,有、有魔修劫掠城主府。”
  他说着,一口血喷出,落在城墙头,贺修年的脚下。
  这血不会为了抵抗天灾,而是为了**。贺修年只觉得一股火气缭绕心头,重重一掌拍在了墙头。
  掌下石砖化作齑粉。
  作者有话说:《魔尊》更新一周年,感谢有你们陪伴。感恩。
  (本章完)